隔壁提审间里,几个彪悍的听事司狱卒分列两边,他的舅舅马万明也没有受什么折磨,还给了一张椅子坐着,不过,看样子,马万明已经吓得不行了,瘫软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浑身上下都在抖。
坐在主审位置上的果然就是龙幼株,她穿着锦衣卫官服,顶戴纱冠,不施脂粉,在糊着白纱的灯光下显得有点诡秘瘆人。
——这几个故意吓人的灯笼,真把犯人冷不丁地拖进来,只怕还以为是进了阴曹地府。
“想明白了么?”龙幼株语气平平地问。
“我……我外甥……”马万明似乎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不住抽搐,“我外甥……来了,我才、我才说……”
龙幼株似乎也有些无奈,说道:“那姚欣欣是你从群玉楼买了,要她装作倾慕谢长维才华,甘心自赎做妾送到谢长维身边。你赎买姚欣欣的身契、字据、银票,都已在堂。过户的中人、经办,也都递了供词,这事难道抵得掉?”
更何况,马万明惟恐白花了钱,正主都不知道是谁送的礼,故意放了风声,说姚欣欣自赎银子是他义助——这风尘名妓自赎自身的不少,毕竟卖身多年攒了不少钱,可是,姚欣欣一个还未梳拢的清倌人,她哪儿来的银子自赎?
马万明还是哆哆嗦嗦地反复咬定一句话:“我……我外甥……”
他倒霉外甥衣飞石无奈极了,转身向黎顺示意:能出去吗?
黎顺请他稍待片刻,转身出去到了提审格子里,附耳龙幼株耳边请示了片刻,龙幼株点点头,起身朝着凿开小洞的隔间微微拱手致意。
不等黎顺来请,衣飞石就原路绕了回去,从插屏左边走进提审间。
这回龙幼株直接从主审位置上下来了,降阶相迎:“见过衣将军。”
衣飞石有些意外。
龙幼株从前也不像现在这么……客气?
正经论爵位官阶,龙幼株拍马也追不上衣飞石,不过,龙幼株和皇帝那一点儿令人想入非非的绯色传闻,历来都让她有了见官大一级的矜贵。为何?因为她是个女人。是女人就有可能为皇帝生下龙裔,有了龙裔就会有正经的身份。谁会去得罪一个可能生育一位亲王或者下一代帝王的女人?
龙幼株自然知道自己是女臣,不是妾妃,可是,旁人不知道啊。
衣飞石就不知道皇帝与龙幼株究竟是什么关系。尽管他很想知道,却不能问。
现在龙幼株姿态放低了许多,就让衣飞石隐隐有了一种“我和她是否分出了胜负?”的揣测。他觉得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皇帝已经告诫过龙幼株,要她——做自己妹妹?这想法实在太恶心了,衣飞石更不想让自己陷入妇人争宠的可笑境地,瞬间就把想法清空。
“龙司尊有礼。”衣飞石是人敬一尺我敬一丈的脾气,龙幼株有礼,他就更客气了。
马万明嗷嗷叫着痛哭流涕:“小石头……嗷——小石头……快来救舅舅……”
衣飞石还没怎么着呢,龙幼株已上前一步,解释道:“还请衣将军明鉴,卑职属下请马爷来问事情,万没有一丝半分怠慢之处……”
她就怕衣飞石劈头盖脸一句,那我舅舅咋吓成这样?
这马万明胆子小归小,嘴还真挺紧,好声好气问,他摆马王爷的谱儿,居然还调戏龙幼株。黎顺都气得想抽他了,临了想起这是谁的舅舅?敢抽吗?不敢抽不敢抽,那就吓唬吓唬呗!得,拎到提审格子里,路过几个施刑惨号的格子,立马就吓瘫了……
看他吓得浑身抽抽,只差一点儿都要翻白眼厥过去的模样,龙幼株有多少手段都不敢使了。
——真给吓出个好歹来,定襄侯跑来把听事司衙门拆了,她又去太极殿罚跪啊?
问题是,衣飞石真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狂妄暴躁。京中办事不是阵上杀敌,杀敌不也得讲究个策略么?上门就砍那种憨货若非气运加身,绝对是战阵早夭的命。
“舅舅,听事司是钦命衙门,龙司尊奉旨办差,我在这儿看着,已然是坏了规矩。”
“您有什么事,一五一十跟龙司尊说了,在供词上签字画押,外甥也好早些保您回家休息。”
“该是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是送个娼妇的小事儿,犯了哪条律令了?外甥在这儿盯着,不会诱供,不会熬刑,您就照实了说。”
他这话既是敲打马万明,也是试探龙幼株,录了供词,我要带舅舅离开,别想扣人。
若龙幼株一口反对,他再慢慢说。
哪晓得龙幼株一声没吭,只含笑站在一边,黎顺更是麻利儿地给马万明揉揉肩膀揉揉手脚,说道:“正是正是,舅爷,您就赶紧地把事说了,咱们画个押,就能回去了……”
马万明不敢置信地看着衣飞石,原来外甥的脸面这么好用啊!
龙幼株重新问供,有了外甥撑腰,又说能够跟外甥一起回家,马万明终于不哆嗦了,开始交代他赎买姚欣欣的过程……
这本来也是和马万明干系不大的一件事,龙幼株收到了衣飞石的敲打,很老实地不曾诱供,黎顺更是时不时地给捧个哏,捶捶肩膀,马万明就觉得自从外甥到了啊,这灯光都明亮温暖了起来,听事司的下人们都谄媚狗腿了,那叫一个舒坦痛快。
“我送了个妓|女给谢长维,谢莹眼馋,谢莹要玩弄谢长维,关我屁事?”马万明不屑又愤怒地捶了捶椅子扶手,骂道,“那是谢莹心肝黑了啊!不当人子烂肝肺的东西——他谢莹还收了我两个花大价钱从西河买来的妾呢!”
衣飞石闭了闭眼睛。妈哒,这小舅是不是脑子沤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