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敷回答说没问题。
接着,据井便匆忙走向地方法院。开庭之前要先去吃点东西吧,据井看上去挺着急的样子。
和据井分别后,吉敷也没什么继续观赏石割樱的心情,于是缓步向恩田润一所开的&ldo;酒鬼&rdo;走去。天气不错,没有一丝风,即便此时正漫步在北国的街道,也没有半点寒意。感觉不赖。
走着走着,吉敷的脑海里浮现出菊池那张久违的脸。他的眼睛很大,性格幽默,每次开口说话之前,都会把原本就很圆的眼睛睁得愈发地圆。他是吉敷之前见过的人里感觉最不像刑警的一个。每年正月菊池都会寄来贺年片,后来因为吉敷总是不回,对方也就不再寄了。回想起来,还真是让人无比怀念。
不一会儿就到了杂货铺。店门上挂着一块写有&ldo;上州屋&rdo;字样的破旧招牌。看准车流的空隙,吉敷一溜小跑过了马路。据井说得没错,这条巷道确实非常狭窄。铺着石板的路面在眼前延伸,让人感受到一种历史的古朴。昭和三十三年的除夕夜里,恩田曾被峰胁等人拖着走过这条巷子吧。如此看来,恩田说的那辆带车篷的警用小卡,当时应该就停在这家杂货铺附近。
沿路有居酒屋和酱油店。不管哪家,看起来都是有些年头的老店。宽敞的石造门厅,冰冷幽暗的店堂。又接连走过几户民居,&ldo;酒鬼&rdo;的招牌便赫然出现在眼前。只有这家店是感觉较新的木制结构,墙上还镶着铝合金玻璃窗。店外的黑板上写着午餐菜单,正如之前据井所说的那样。
推门进屋,正对大门的左首边有个小小的舞台,舞台中央竖着麦克风,麦克风旁有个看似电视的黑箱子,背朝吉敷放在台上。后边似乎还有卡拉ok机。这样的布置,不知恩田幸吉和繁子老两口是否喜欢。
沿着墙边放了一圈桌子,右边是柜台,靠墙的柜子上放着洋酒。桌边几乎坐满了人,客人们都在吃着午餐。柜台旁站着一名剃须痕迹很浓、脸颊和下巴上都略有赘肉的男子,看上去似乎正在制作料理。一位肤色较白的女子从柜台后钻出,端着料理向客席走去。这名女子应该是男人的妻子。
眼下正值午餐时间,两人忙乱得仿佛置身战场。看到吉敷进门,男子说了句&ldo;欢迎光临&rdo;,目光却如同看到了外星人般久久停留在吉敷身上,过了好久才转回到手里的平底锅上。吉敷并不觉得自己的相貌装扮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是刑警。估计是这家店的客人基本都是常客,看到陌生面孔,男子不免有些惊讶的缘故。
吉敷隔着柜台站到润一面前,以尽量不被其他客人看到的方式向对方亮了一下警官证,之后立刻问道:&ldo;您是恩田润一先生吧?&rdo;
润一苍白的脸上明显露出了迷惑之色,像是在责怪吉敷不该在此时来店里一样。
&ldo;对,没错。&rdo;
&ldo;我是警察,有些话想问一问您,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现在您似乎挺忙的,我过会儿再来好了。不知您什么时候有空?&rdo;
润一回应说:&ldo;午餐时段一般到两点。两点半左右能闲下来……&rdo;
&ldo;知道了,到时我再来拜访好了。&rdo;
&ldo;那个……&rdo;
吉敷刚要转身离开,就听恩田润一说道。
&ldo;请问您有什么事?&rdo;
或许是本能地察觉到不大对劲,润一的妻子也停下脚步,扭头望着吉敷这边。
&ldo;如果您要问的是有关家父的事,那我没什么可说的。&rdo;润一小声说道。
低沉的嗓音表达出他心中的不快与厌烦。看到润一那副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表情,不知为何,一瞬间吉敷的脑海中浮现出恩田繁子的面容。
&ldo;真的没什么可说的吗?&rdo;吉敷问道。他看看周围,幸好客人们都没察觉到。
&ldo;没有,一句都没有。当时我还只有一岁,那么小的孩子,又能明白什么?&rdo;
润一瞪圆了他的小眼睛,怒声说道。似乎想说&ldo;这么明摆着的事,你们为什么就是不信&rdo;。
&ldo;两点半是吧?&rdo;
说完,吉敷转过身,背对着他。
4
吉敷走出午餐时间熙攘的&ldo;酒鬼&rdo;,沿着小巷朝北上川走去。没走多久,一阵青草的气味扑鼻而来,原来已然来到堤坝前。阳光骤然变暗,吉敷沿着落差不大的楼梯爬上堤坝,蜿蜒的北上川就在眼下流淌。广阔的视野,令他感到些许意外。
水边是片长满枯草的宽阔河岸。稍稍起了点儿风,也有可能是因为靠近水边才有风。不管是河岸边还是堤坝上,都看不到半个人影。北国之地荒凉冷清的景象展现无遗。监狱中那个碌碌无为、枉费了四十年岁月的男子,这里就是他的养育之地。尽管也有商户密集、人口稠密的热闹地方,但穿过小巷之后,就只有这样一副空空荡荡的荒芜景象。寂寥的空间无限延伸,周围没有一个人影,想找人帮忙都不行。这,就是养育了恩田的土地。
吉敷任职的岗位也是如此。尽管吉敷已在这个职位上度过了二十多年的时光,却依旧一无所获。他的生活与之前相比没有任何改变。人世间的一切,即便再苦心经营、钻研,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也都只是过眼云烟,那堵墙的对面空空如也,不见一个人。充斥其间的,只有无尽的空虚。人绝对不能依存于这样一个世界,如果想让自己的人生一帆风顺,就必须用自己的双手去攫取。
吉敷漫步于堤坝之上。就像据井说的那样,河岸逐渐向水面延伸。在最为靠近河面的地方,吉敷停下了脚步。扭头回望,身后的民家彷如繁星点点,眼前是一片无垠的田野。这地方荒芜空旷,人迹罕至。
吉敷跨过护栏,走下堤坝,向水边走去,心中暗想这里就是凶手抛弃人头、清洗凶器的地方啊。恩田幸吉当年就是在这里洗净了面部与手上的鲜血,这地方看起来的确有几分那种味道,确实能够说服众人。杂草‐‐不管是枯黄的还是翠绿的‐‐全都极为低矮,脚下的路并不难走,甚至还留有他人踩踏的痕迹。
这里是河岸最向河面突出的地方,同时也是距离行人视线最远的地方。然而鸡被杀的时候会挣扎扑腾,如果不止一只,声音就会更加嘈杂。恩田是否因为心中对这种杀生的行为感到愧疚,才选择这处距离堤坝最远的地方?与此同时,这里确实是最适合清洗杀人凶器、遗弃人头之地。如果恩田选择的杀鸡地点能靠近人烟一些,兴许还有一线希望。所谓冤案,都是由几重不幸巧合相互叠加而产生的。光有其中的一两个巧合,都不足以酿成。
吉敷站在河边,河水轻轻地涌向脚边的黑土地。四周寂静无声,真是处适合冲去鸡头上的血迹,再洗净菜刀的地方。昭和三十三年的十二月,这里一定被积雪覆盖。一阵风起,吉敷再次感到丝丝凉意。加上阳光昏暗,这感觉尤其明显。在北国的土地上,一旦太阳躲进云层,周围便会顿时冷下来。飘雪时节就更是如此了。十二月份的傍晚,或许确实不会有人注意这里。
吉敷缓缓转过身,背对着水面,目光从右向左扫过整个堤坝。此刻,堤坝上不见一个人影,也没有车,而姬安岳还在这条河更上游的地方。根据控方的说法,恩田幸吉在杀害河合一家三口下山之后,是沿左边堤坝走到此的。当然,他走的或许并不是人们常走的路,也许他曾下过堤坝,一路避开路人目光到此。此时站在现场,感觉这样的说法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