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饶你一命,是蒙天之幸,陛下不曾有损伤。”
衣飞石说到这里,声音略略发硬,“也是因为率先破了规矩的人是我,上行下效。”
莫沙云连忙道:“不,将军,公爷,是卑职狂妄。卑职行事不谨,公爷有铁则下发,卑职竟不曾遵行,这才放了刺客进入射程,卑职万死……”
衣飞石抬手示意他噤声,吩咐道:“进来吧。”
两个穿着羽林卫棉甲的侍卫进来,抬着一张沉重的刑凳,各自手持一根刑杖。
莫沙云才挨了三十杖,看见这玩意儿就觉得腰背疼,心说难不成公爷还要亲自盯着打死我?心中顿时忐忑不已。
意外的是,衣飞石没有再训斥他,回头问道:“卢成、林锋,到了吗?”
卢成、林锋与莫沙云是羽林卫三大校尉,莫沙云与卢成都是外卫出身,林锋则是内卫出身。
林锋很快就进来施礼待命,正在夜巡的卢成则等了近半个时辰,才匆匆忙忙披着一身风雪赶到。在屋内的役兵早就知机地退了出去,两个拿着刑杖的羽林卫也是面面相觑:这是要把几个校尉全打一遍,以儆效尤?
卢成扫了头上的雪,目光在莫沙云身上流连:狗|日的你挨了揍就进馋,又想害我跟着挨捶?
“一旁站着吧。”衣飞石吩咐道。
莫沙云、卢成、林锋都站在签押房一侧,衣飞石略站了片刻,伸手解了外袍。
眼见衣飞石脱了袍子精赤上身,莫沙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这差事没办好,若连累衣飞石也挨了棍子,以后还有前程可言吗?慌忙上前跪求:“公爷,此卑职……”
“架起来。”衣飞石皱眉道。
两个手持刑杖的羽林卫在棉甲左袖上绣着两道黑色的纹记,代表着他们是羽林卫的纪率。二人熟练地将刑杖举起,往莫沙云肋下一叉,即刻就把莫沙云架住,堵回了他原来站立的位置。
衣飞石已俯身趴在了刑凳上,浑身肌肉松弛下来,吩咐道:“施杖。”
两个纪率拿着刑杖犹豫了片刻,不等衣飞石催促,拿捏着力度,不轻不重地抡起刑杖击在衣飞石脊背上。衣飞石知道他们不敢下狠手,没有厉声训斥,只平静地吩咐道:“用力。”
第二棍子落在他彻底撤下了戒备的光洁脊背上,闷闷一声响,果然加了三分力。
“用力。”衣飞石再次提醒。
他始终不紧不慢不发脾气,两个纪率突然醒悟过来。
将军从一开始就没宣布要打多少杖,很显然,若是不能叫他满意,他就能一直挨到满意为止。
能被衣飞石挑中前来行刑的侍卫,自然是纪率中的佼佼者。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屏息敛气,就照着从前对卫内犯禁兄弟执罚一般,啪地一杖落在衣飞石脊背上。
衣飞石觉得这杖子仍旧不够重,不过,他也能判断出,这是身边执刑的侍卫最能控制的力道了。
若逼迫这侍卫再用力些行罚,力气必然还有,可这侍卫控制不住刑杖,必然四处乱敲。衣飞石并不想让他碰到自己腰背之外的地方——来受杖是他私底下的安排,皇帝并不知情。若是伤了腰下的地方,只怕皇帝越发不高兴。
衣飞石闭着眼睛伏在刑凳上,脊背上的疼痛一次次击穿他的平静,让他想起今日见到的一切。
那是七个身手极好的刺客。
倘若没有德政遍行天下,倘若那七个刺客都是丧心病狂的疯子,今日会是什么局面?
莫沙云带着的羽林卫会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一个个侍卫前仆后继地死在长街之上,他的陛下被人护着东躲西藏,他的陛下被人撵得四处逃窜——
陛下会受惊,陛下会害怕。
只要稍微想起那个画面,衣飞石就恨不能杀掉所有刺客。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让属下有样学样,上行下效,敷衍塞责。
皇帝又和往常一样,对他的失职之处避而不谈。遇刺这么大的事,皇帝从头到尾都只说翻不起浪,没什么大碍,不必担心。不管是对着莫沙云还是衣飞石,皇帝都从没有问过:“刺客怎么近来了?”
——羽林卫的职责,就是不许刺客靠近皇帝。
太平日子过得太久了,所有人都松懈了。包括衣飞石。
衣飞石卸了浑身戒备力气,着着实实地挨了近五十下刑杖,感觉到执刑的两个侍卫有些气力不继了,他才吩咐停手。原本光洁健康的脊背肿起两寸高,有两处破了皮,鲜血顺着脊背蜿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