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能讲理,还动什么刀枪?&rdo;裴谨看看那人,目光讥诮,&ldo;难不成你要下个帖子,到对方主力战舰山狼号上,和颜悦色告诉他们,请你们准备好,我们要开炮了?&rdo;
言罢,他下令道,&ldo;叫辽东号待命,弹药装足,明晚太阳落山后启锚。&rdo;
一通吩咐完毕,天色已不早,裴谨仍是回驻地歇息。进了屋,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感觉到阵阵饥肠辘辘,回想晚饭,好像也不过是随意扒拉了两口。
&ldo;伙食房的也累了,别叫他们。&rdo;裴谨一向体恤部将,只道,&ldo;咱们自己弄点吃的去。&rdo;
军营的伙房里最多的就是馒头,堆在一起表皮都风干了。裴谨自己动手,先做了两碗蛋花汤,再点缀上几片干瘪的菜叶子,就堂而皇之的端了上来。
仝则这时不觉又有了新发现,裴谨确实一点都不挑,拿起硬邦邦的馒头,撕下外皮就开始咬。反倒是他自己,就着蛋花汤,还差点没被噎个半死。
&ldo;你得适应。&rdo;裴谨看着他笑道,&ldo;这是我的战前动员,动员自己的肠胃,告诉它要开打了,没有能挑嘴的机会,给什么就得吃什么。&rdo;
他嚼得眉飞色舞,忽然又顿了顿,&ldo;委屈你了。&rdo;
什么狗屁废话?!仝则忍不住想骂句扯淡,可转念再想,自己上辈子打从继承遗产,还真没过过这么凑合的日子,然而看看裴谨,却是一点没有就合的感觉,那架势,好像手里的干巴馒头,才是世间最极品的美味。
&ldo;行瞻,&rdo;仝则咽了咽吐沫,发自内心的感慨道,&ldo;我看你也是没事找罪受,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来吹这又咸又腥的海风。&rdo;
裴谨慢悠悠点头,像是挺满意他这说法,&ldo;习惯了,一开始是为证明给别人看,到后来是没办法,再后来就适应了。要说舒坦,有时候还真觉得比在京都自在。&rdo;
说着一气干了那半碗汤,再耸耸肩,语气甚为随意的道,&ldo;我经常有种预感,外头人要不了我的命,我的命,或者说运,早晚是要折在自己人手里的。&rdo;
那态度,显见是并不把自己的&ldo;下场&rdo;放在心上,甚至还有种玩笑似的洒脱,可教人听着,心里便觉得不大舒服。
&ldo;不说这些了。&rdo;仝则收了两只碗,洗刷干净,回眸冲着他一笑,&ldo;今晚犒军,我专职伺候主帅。&rdo;
是夜,军港海风轻缓,薄雾弥漫,七艘战舰被包裹在层层云雾中,藏身于一片虚假的安稳宁静背后。
翌日,裴谨连发两道军令,命马六甲亲燕派组战队,出海阻击停靠在其近海的英国舰船,后一道钧令上用的八个字是,全力以赴不留余地。
而天色再一次暗下来时,牙山口的海面毫无预兆地响起了炮击声,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下,数千藏身于商船内的东瀛士兵被炸死炸伤,有的弃船跳海,旋即也被辽东号上的长枪手击毙泰半。
不宣而战,就此打响了这场在黄海上,注定要发生的战事。
第80章
仝则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在战场上也能有用武之地。
自开战以来近一个月时间,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伤员被拉回营地,有的在被抬下担架时就已咽气,有的陷入重度昏迷,更多的则是在断肢血污中痛苦呻吟。
军医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永远都不够用,连同从内地紧急抽调过来的医官一起,忙得是晕头转向。
有点像赶鸭子上架,当然也是仝则自愿为之,见此情形,他没什么可犹豫的,当即毅然决然加入了抢救伤患的行列。
满眼都是断肢和鲜血,他看见了流淌出一半的肠子,也看见了被炸掉一半的身体,触目惊心,惨烈非常。
饶是他不晕血,也在初见这满目疮痍的瞬间,被震撼得三魂去了有七魄。
救人如救火,仝则根本没有时间去压制自己胃里的翻涌,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止血、包扎,处理一个又一个洞开的流血流脓的伤口。
人的适应力或许真是无限的,没逼到那个份上,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接受度可以有多宽广。
每晚都去照料伤患,他逐渐习惯了各种令人不悦的味道,变得游刃有余,而随军医官们也很快发觉,大帅的这个亲卫不光反应快、手脚麻利,fèng合伤口的技术还特别出众,堪称效率奇高。
只有仝则知道,这是因为他有fèng纫功底,这会儿倒是很能排上用场,只不过对象不再是华美的布料,而是千疮百孔的皮肤。
&ldo;嗬,这皮瓣对的是真齐整,手底下还够麻利,小子,从前学过医?&rdo;老军医郑乐师一辈子见多识广,对此等场面早已免疫,略闲下来便半开玩笑式的冲他问道。
仝则正给一个腹部被炸开的伤兵处置伤口,那创面太大,fèng合之前必须先清理脓疮。用小剪子剪开脓芽,那躺着的人便疼得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他顾不上回答郑乐师的话,嘴里只管安抚道,&ldo;马上就好,你再忍一下,就剩最后一个了……&rdo;
好容易清完疮,自己先出了一头汗,看着那面无血色的年轻面孔,好像也就和他差不多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