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这一回,倘若当真失明了,看在他为裴谨曾经鞠躬尽瘁,以及什么&ldo;救命之恩&rdo;的情分上,再加上裴三爷那大气豁朗的人品,想必总能保证他下半辈子过得衣食无忧。
然后呢,努力训练自己眼盲心不盲的技能,凭经验、感觉继续做他的裁fèng?人家贝多芬耳聋了尚能谱曲,他是不是也该身残志坚,甚至发奋图强?
作为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仝则扪心自问,自觉还算是比较合格了。
于是就这么着,心里暗藏一抹微微自满,以及十足自嘲的情绪,他慢慢地醒了过来。
第一道晨曦已经毫不吝啬的洒落在床前,睁开眼,他沉默了一刻,偏转头,光线笼罩在他脸上,却不能让他像平常那样皱起眉峰。
&ldo;醒了,&rdo;裴谨的声音听上去近在咫尺,也像平常一样波澜不兴,&ldo;肚子饿了没?&rdo;
可惜,仝则依然只能瞧见一团模糊的人形,人形就坐在他面前,遮挡住了对于他来说,也就如同萤火虫一般的微光。
&ldo;你怎么还在,天都亮了,今天不用去军机处?&rdo;
一开口,嗓音自带了几分沙哑,仝则觉得眼下饿倒在其次,渴才是真的,而且舌尖发苦,唇齿间分明还留有一股子药香。
看来他睡着的时候,已经有人为他诊治过,并且还喂了药。
裴谨侧头,盯着包扎他额角的那块纱布看了许久,顺道敏锐地觉察出,他的小裁fèng正若有所思的呆了一呆。
若说按常理,仝则此刻最关心的,该是他的眼疾能否痊愈,而不是自己该不该去军机这类狗屁倒灶的问题。然而他不提,大抵还是因为紧张,这点毋庸置疑,从他抓着被子的手骨节泛白,便能清楚地看出来。
仝则当然有他的顾虑。
他可还没忘记上回被炸晕再醒来,裴谨是怎么气定神闲、好整以暇的消遣他,这人骨子里坏水多已不消说,但时至今日,他的顾虑,倒也不是来自于裴谨会不会再成心看他笑话。
而是,裴谨有可能不跟他说实话。
两个人走到这一步,平心而论,除非仝则反应迟钝,又或者是全无心肝,否则便真的不能再去怀疑裴谨的一颗真心。
这两者他显然都不具备,那么易地而处,倘若裴谨眼睛看不见了,他大概也不会直接了当的告知。再将心比心,他会选择温柔照拂加上耐心鼓励,至少得让病患感觉到一线希望。
转念想想,他意识到自己的思路是跑偏了,可还是忍不住心口紧了一紧‐‐如果躺在床上的人真是裴谨,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日夜陪伴,尽全力充当他的眼睛,甚至充当他的拐棍。
‐‐原因无他,只为裴谨的路实在走得够辛苦够曲折,这世上想取他性命的人,总是比想关心疼爱他的人,要多上许多。
&ldo;你怎么知道天亮了?&rdo;
那道人形光影忽然笑问,打断了床上人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
仝则回神,漫不经心道,&ldo;外头鸟在叫,只有早起这帮家伙才会莺莺燕燕,逮着虫,一个个都吃饱喝足了。&rdo;
裴谨轻轻一笑,&ldo;还挺有生活经验。&rdo;
&ldo;……&rdo;仝则听着这句不咸不淡的夸赞,挑了挑眉,正琢磨坐起来要点水,那高大的人形便靠近过来,抱着他的腰和脖子,利索的把他扶成了靠坐的姿势。
脑后瞬间还加垫了靠枕,不错,明显比上回服侍得更得心应手了。
不多时,汤匙递到嘴边,仝则吸溜了一口,看着那模糊人影说,&ldo;我自己来吧。&rdo;
&ldo;别动,&rdo;裴谨端着水碗往后撤,嘴角牵起仝则根本看不见的坏笑,&ldo;再洒在衣服上,才刚换过。&rdo;
他这么一提,仝则方才觉出自己身上没有血腥味了,摸一下,身上穿着的中衣不算簇新,却很是舒服柔软。
眼睛不大灵光,余下的感觉就变得格外敏锐,闻见袖子上传来熟悉的味道,登时明白这应该是某人的旧衣。
&ldo;你也太夸张了,&rdo;仝则笑了笑,&ldo;我不过是眼瞎,又不是手也一并残了。&rdo;
&ldo;谁说你瞎了?&rdo;
裴谨慢悠悠地反问,一念起,存心想要再逗逗他,结果一转脸,瞥见他抓被子的手挣起一排青筋,促狭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却只淡淡道,&ldo;给你找了京都最有名的圣手,等会还要给你针灸,每日两次,不用多久就能恢复。不过是存了点淤血,静养吸收几日自然会好,听话,不必紧张。&rdo;
他看得清楚,自己每说一句,小裁fèng的睫毛就颤上一颤,因为屏着呼吸,连脸部线条都绷得极紧,他忽然既心痒又心酸,难得恻隐发作,又善解人意的补充道,&ldo;你若不信我说的,回头亲自问大夫就是。&rdo;
仝则不防这么快就被他看穿,不免作贼心虚的讪笑了两下,打岔道,&ldo;你身上的伤如何了?究竟伤在哪里?&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