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讷讷点头,再开口却已换成了法文,&ldo;那批货今早上船了,马六甲的韩先生把款子汇了过来。&rdo;
&ldo;数目没错?&rdo;
&ldo;没错,是按说好的五分利。夫人,就是这样他也赚了。沙池亲王镇压不下那批反叛,马六甲城内断粮已快半个月。他囤积粮食,一转手能套去多少真金白银。夫人这回还是要少了。&rdo;
&ldo;我说差不多就得了,记住,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先生知道。&rdo;
&ldo;其实先生……也未必不想赚这笔钱。&rdo;
妇人唰地翻过一页图册,&ldo;你懂什么,马六甲的叛军背后有英国人,他们是要里外合应。日本和朝鲜一旦开战,马六甲就会顺势起义,牵制大燕兵力,让他两线作战疲于奔命。老头子最恨英国佬搅局,要是知道我趁机发这笔财,又要啰嗦好久。其实他们大燕朝廷里,也有不少人和我一样想法,战争财嘛,不发白不发。&rdo;
侍女是个勤学好问的,想了想试探道,&ldo;这边朝廷一定会输么?先解决了日本,再收拾马六甲的叛军,也不是不可能。&rdo;
妇人定睛看着一条洛可可式长裙,心不在焉地回答,&ldo;裴不一定会保殖民地了,他早说过,这样的方式不能长久。要帮着那些穷鬼建设,要光明正大的通商逐利,听说他日前发了公告,要在马六甲的华籍尽快撤出来,他心里明白的很。&rdo;
说着一仰脸,和侍女两个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话题告一段落,仝则一直假装翻看图样子,实则每个字眼都没放过。再抬眸,见妇人盯着他看,他便还以微笑,目光坦荡自然。
&ldo;见笑了,我们私底下聊天,还是习惯讲本国话。&rdo;
仝则颔首表示理解,&ldo;这没什么,中国人也常说乡音难改,那是再正常不过的。&rdo;
妇人一笑,&ldo;你各国人的买卖都做,就没打算学学我们这些夷人的话?&rdo;
仝则垂下眼,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ldo;我天分有限,唯一会做的就是裁fèng活。之前也动过心思想学,可一看见字母头就发昏,听说贵国语言很美,我刚才听着是很有韵味,只不过如闻天书,一个字都不明白。&rdo;
说完和那妇人相视而笑,他又借故说起早就编好的故事,类似家道中落,从学徒做起,如何不易方才有了今天云云,听得妇人唏嘘不已,也就不再提什么学洋文的话了。
送走公使夫人一行,仝则回来坐在那里沉吟。
如今形势,战争似乎已不可避免,本着远交近攻,朝鲜是一定要救,就不知届时,裴谨会不会亲上战场。
他于是把今日听到的,和这些日子林林总总收集到一些信息记录下来,写成两页纸,只留待找时机交给裴谨。
没有扛枪打仗的经验,没法入仕去出谋划策,他能为裴谨做的,也就只剩下目下这些了。
竭尽全力,一点一滴,只要能对裴谨有帮助就好。
至于自己小心谨慎地,站在他身后,还是站在模糊不清的一团阴影里头,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午饭后溜达着去看谢彦文,见他斜靠床头,一脸颓然,正拧着眉,像是对满室的阳光不大满意。
&ldo;老在床上可不行,天气不冷不热,空气又好,该出去晒晒太阳,心情也能好些。&rdo;
谢彦文缓缓抬头,双眼努力聚着焦,&ldo;给你添麻烦了。还有之前你赎我的钱,我将来一定还你。其实要说救命之恩,该当该以命相抵,可惜我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rdo;
&ldo;谁告诉你钱的事了?&rdo;仝则心念一动,笑道,&ldo;那我也不妨明说,数目可不止二十两,吃穿用住,延医问药不必花费?你也看见了,我的钱并不是大风刮来的。等回头好了,我是要和你一笔一笔算清楚,你不还,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讨回来。&rdo;
谢彦文知道他这么说,是为让自己尽快振奋,心下感激,却只苦笑道,&ldo;你这样照顾我,我是无以回报。可烦心的事,还要跟你再絮叨一回。裴家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么?&rdo;
仝则最怕他问这个,却也不敢敷衍,斟酌着道,&ldo;三爷近来忙机务,没空理会。太太据说也病了,顾不上。听说过些日子,会打发二奶奶去庄子里住一段时间,就说养病,兴许是不打算造杀业。只是孩子生下势必要送人,你也见不着,何苦操那个心。正经将来的姻缘还不知在哪儿,做人别把自己圈死,你的造化还在后头呢。&rdo;
&ldo;就像你一样?&rdo;谢彦文居然笑了笑,&ldo;过得多自在。有本事,到哪里都吃得开。我这个人已经废了,早没指望了。&rdo;
说完沉默下去,眼里隐隐又有了层泪光。
仝则拿他没办法,只好打岔,&ldo;院子里海棠花开了,看着还不错。这会儿太阳有点刺眼,等吃过晚饭,正好出去散散步,到时候我来陪你。&rdo;
这头劝着,却也不知有没有用。倒是傍晚前,李明修独自一人登门,满身的倦怠不说,脸色看着也有些发青。
他不进屋,只在海棠树下徘徊,&ldo;家里头一堆乱事,二爷病重,这回是真的不大好。按说熬了这些年,也算是个解脱了。可那是我们外人看着,太太本有心理准备,事到临头还是伤心难过,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rdo;
看来老管家是来这里诉苦的,仝则点点头,一时无话。
对于裴二爷的解脱,或是薛氏的痛苦,他都没法感同身受。此时此刻,只是直白的念及裴谨,他一个人忙完外头还要忙家里,大抵也是个操心的命,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在他觉得累的时候,表达一点关心,给予一些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