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过去,天色终于彻底放亮了。
元孟的整座城池如修罗地狱,城内的兵将们在城门坍塌后仍坚持厮杀了整整两个时辰,却还是难免以惨烈的结局收场。
然而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人怕死,也许有遗憾不舍甚至愤懑,却不觉得恐惧。可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了铺天盖地的喊杀声,竟似是有援军到了。
赵宗治解完毒后迅速在延州调兵,一路赶到元孟城下,苏琅琛召齐手下先一步抵达,从外围杀进城内。
援军的到来使局面迅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元孟城中的青壮年居民都被慕君颉征来守城,攻城的兵马本就因守城兵将和百姓们的负隅顽抗而疲累不已,很快被一鼓作气且行动有素的援军打散。
战争终于走向尾声,放眼过去地上堆叠的全是死人,剩下来能站着的则全身浴血,如同地狱活鬼般完全分辨不清本来面目。赵宗治全凭一口气支撑着,以最大的耐心一寸寸找下去,期望能看到慕君颉的身影。
站着的人最终全部找遍,苏琅琛心里的恐慌和痛苦已无法用语言形容。他再一次亲手害死了自己重逾性命的宝贝,——这样的事实可以轻易将一个看起来所向无敌的强者摧毁,终生陷入绝望的深渊无法自拔。
苏琅琛此刻就处在濒临崩溃的界点,难以呼吸的粗喘着气,依次去翻看躺在地上的人。
慕慕……
你只是在惩罚我对不对?
惩罚我的自大和愚蠢,所以狠心让我在这里一个个亲眼辨认地上奄奄一息的伤员,甚至是毫无生息浑身冰凉的尸体。
我知道你只是在惩罚我,你那么聪明,肯定能保护好自己,所以现在你只是因为要惩罚我而躲起来而已。
你一定完好无损的偷偷躲在了哪里,故意看我的笑话,看我崩溃绝望的样子,看我在一具具尸体前颤抖懦弱的样子。
是我的错,我认输投降,你不要躲了好不好?
以后我再也不会对你使任何手段,私自做任何决定,你不喜欢的我都不做了,你喜欢的我都努力容忍,甚至可以忍住恶鬼般时刻膨胀和叫嚣的嫉妒和占有欲,接受赵宗治的存在。
只要你出来,好好的走出来。
“慕君颉!”
凭借阴蛊微弱而断断续续的感应,赵宗治终于在一堆尸体前看到靠剑支撑而勉强半跪着的少年,瞬间喊出的声音都是抖的,干涩嘶哑到给人一种哭了的错觉。
几个呼吸间赵宗治就飞速跑了过去,跪在慕君颉身前将他紧紧抱住。手似确认一般在慕君颉背上来回抚摸着,像是在安慰惶恐受惊的孩童。
其实赵宗治才是惶恐受惊的那个。抱住慕君颉的这一刻赵宗治才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继续呼吸,心脏可以继续跳动,整个人得以继续活着。
“木、头?”慕君颉似乎很久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扔掉手中的剑。睫上的血珠随着眨眼的动作顺眼角滴下来,宛如一道血泪,右边侧脸更沾满了鲜血,分不清究竟是自己还是别人的。原本锋利的剑已经卷了边,到底有多少人死在这把剑下,慕君颉粗略的默数到了三十之后,就不再数了。
赵宗治伸手去擦慕君颉眼角的血,然而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半天也没能成功,于是站起身改扶慕君颉起来。慕君颉有些迟缓的抬起头静静看着赵宗治,纵然脸上尽是斑斑血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依旧干净的如懵懂孩童。
漆黑明亮的瞳仁继而一点点涣散,就在慕君颉试图站起的那一刻,身体慢慢后仰着倒下去。
赵宗治的心瞬间沉下来,迅速揽住慕君颉的腰把他接到怀里,这才惊骇的发现他身上致命的伤口。
一根箭就扎在胸口上方不足两寸的位置,箭的后半部分被慕君颉自行削断,只剩极短一小截箭竿和箭头深深刺入其中。
慕君颉觉得他的灵魂似乎慢慢脱离了身体,一点点升高,以旁观者的身份静静看着昏迷的自己,以及濒临失控的苏琅琛和一贯面无表情的赵宗治。
明明灵魂已离体,疼痛感却还是如附骨之疽,异常鲜明。一阵火燎般剧痛把他硬生生又拉了回去,慕君颉试图睁开眼睛,可双眼沉重到不由他控制,隐约听到一旁低低的说话声。
“……这箭不能拨啊,刺入的太深,幸亏严将军武功高强,自行用内力护住心脉才支撑到现在,待箭一拨全身内力都会散尽,生还的几率怕是三成都不到……”
“……而且拔箭之前要让严将军保持清醒,千万不能任由他这样昏睡过去,不然就再也醒不来了……”
慕君颉终于费力的微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赵宗治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然而越是面无表情,却越让人感觉他在忍受着最深沉的痛苦。赵宗治轻吻上慕君颉额头,“你明明答应过我……”
慕君颉知道赵宗治说的是当初在京都,赵宗治因他主动请缨参战而生闷气时,他跟赵宗治承诺不会让自己受伤的事。慕君颉想要说话,可是一张口身上就袭来尖锐的疼痛,咽喉像是被利刺堵住,呼吸都觉得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