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身后不必随葬什么东西,亦不许宫人殉葬。”
“太极殿服侍朕的宫监,许他们在宫中养老,宫婢若要出宫……”谢茂看向谢团儿,“你安排好了,许她们出宫,亦许在宫中养老。朱雨、银雷、秦筝三人,领一等首领侍卫俸禄,归家荣养。”
他把宫里所有有头有脸的奴婢都安排了一遍,就没有提及从小养在太极殿里的楚弦。
所有人都在揣测楚弦的去处。
跪在外边的楚弦脸色也微微发白,皇帝虽说不许宫人殉葬,却偏偏不提他的去处——这么多年仔仔细细地养着,莫非就是要带着去泉下享用的?他心中虽有几分不甘,又实在无力挣扎。
“楚弦?”谢茂招了招手。
保保与十五娘都退了一步,楚弦就似一条摇尾乞怜的小狗似的,一路爬了过来。
谢茂却没有对他伸手,反而望向站在一边的衣飞石:“你以后就跟着服侍襄国公吧。”不等衣飞石反对,他就笑,“襄国公若是不要你,你就随朕去旗山陵。”
楚弦当然不想死,然而,明知道皇帝是胁迫襄国公,他还是得磕头表忠心:“奴婢愿为陛下殉。”
谢茂看着衣飞石。
衣飞石沉默许久,终究还是点了头:“臣要他。”
都以为衣飞石心肠软,是为了楚弦一条性命才点头答应,其实不然。
人命在衣飞石心中至贵也至轻,若是为皇帝殉葬,莫说一个楚弦,叫太极殿宫人全部殉了,衣飞石也觉得理所当然。便是皇帝叫他殉葬,他也觉得并无不可。
不是因为他对皇帝感情多深,而是他觉得以皇帝的功绩,值得国公重臣殉葬——
如今海内无战事,他亦不是治世之臣,追随陛下于九泉,为何不可?
他之所以答应,是因为他还记得皇帝挑选楚弦入禁的时间,是在十五年前。
整整十五年,皇帝好端端地养着楚弦,不曾有旦夕暧昧亵玩。旁人皆以为楚弦是皇帝蓄养的新宠,唯有太极殿近身服侍才知道,皇帝从未碰过楚弦一根指头。
衣飞石曾经不解皇帝究竟是何用意,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这孩子是皇帝刻意养给他的。
楚弦是否给陛下殉葬,衣飞石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皇帝这一份长达十五年的心意。皇帝在十五年前就准备送给他的礼物,他必须收下。否则,陛下会失望吧?衣飞石不想让皇帝失望。
楚弦磕了头就悄悄退到一边跪下。他没有故意跪在衣飞石身边——这会儿和襄国公走得太近了,说不定皇帝就改了主意,一道圣旨就把他提溜进旗山陵灌了鸩酒。
“去吧,去吧。朕累了。”谢茂挥手,看着窗外绚烂的晚霞。
这一日,夕照晚景美得醉人。
※
皇嗣们告退之后,太极殿静得落针可闻。
衣飞石算着皇帝吃药的时辰,尝了膳房送来的米粥,觉得委实太过寡淡,没有滋味。然而,皇帝已经连薄粥吃着都很艰难了,稍微带了油腥之物,他根本吃不下去。
“陛下……”衣飞石端着那碗薄粥,低声哄着,“吃一口吧。”
谢茂很给他面子,他说吃一口,哪怕五内俱焚,腻味得宛如爵蜡,还是坚持着喝了半碗。
见他实在喝不下了,衣飞石先忍不住将粥碗断开,忍了忍哽咽,尽量不带悲声:“待会儿再喝半碗。”又服侍谢茂漱口,亲自拿了牙刷子,请皇帝张嘴,他一颗一颗地刷干净牙齿。
柔软的鬃毛在皇帝牙上刷过,衣飞石指尖非常轻巧,自认绝不会碰到牙龈,然而,刷了不到两颗牙齿,皇帝充血的牙龈上仍旧渗出点点血渍。他恨不得反手抽自己一掌,低声赔罪:“臣失手了……”
谢茂握住他的手,将牙刷子从口中吐出,说道:“朕病了,不怪你。”
左不过再活两日,牙齿好的坏的有什么紧要?谢茂不过是喜欢和衣飞石亲近罢了。这会儿牙龈不争气,反倒把衣飞石弄得满心难受,谢茂就不想刷什么牙了:“服侍朕漱口。不刷啦。”
衣飞石丢下牙刷牙膏,捧盅服侍皇帝漱口,皇帝吐出来两口带血的清水。
※
病倒第九天上,皇帝开始陷入半昏迷状态,米水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