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还在,料想她不能逃,犹豫了一阵之后还是依言将她松开,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眼眶深红。
分明行强迫之事的事是他,到头来,却仿佛是她对不住他一样。薛稚唯在心间冷笑,面上不动声色:“你去把蓁儿抱过来,让我瞧一瞧。”
她是个和缓的态度,桓羡虽然觉得有些诡异,但也不愿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唤了芳枝将蓁儿抱来。
已是深夜,蓁儿早已熟睡,于烛光下的襁褓中,嫣红的一点唇瓣兀自吐着口水泡泡,眼睑下睫毛历历可数,实在玉雪可爱。
薛稚同他立在摇篮边上,看了一会儿熟睡中的女儿,心间涌起一阵洪波似的酸涩。
她对桓羡道:“这也是你的女儿,你不能这样对她。你知道吗,你那天拿剑指着蓁儿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
“她虽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却也是她的生母九死一生生下来的。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她,就把她托付给旁人吧。况且你忘了我们夭折的那个孩子吗?我真害怕若生下他,你也会这样拿他来威胁我……”
想起那个被她亲手杀害的孩子,她终究有些难过,眼中亦泛起山岚似的轻雾。桓羡亦是心间不好受,忙握着她手柔声道:“哥哥以后不会这样了。”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我答应你的事都有做到,为什么明明我没做错什么,你却要把他们的死都怪在我头上。明明我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为什么每次被舍弃的都是我。”
“栀栀,我爱你,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这一句近乎哀求,若是平日,他绝不可能宣之于口。
但他没有办法,离明日的大婚越近,他心中那股会失去她的预感就会愈强烈,就算他把她关在殿中也不能消弭,总觉得她会又一次离开。
就像那无数次的梦里,她从城楼上坠下……只要一想到这点,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控制不住地想要将她留下,不管是用什么样的法子。
他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全身的神经脉络都好似丝线被她攥于掌心,只要她轻轻一扯,他就被迫臣服。
分明从前不是这样的。
分明从前依赖他的是她,胆小又爱哭,连打雷这样寻常的事都要哭着跑来找他同睡。
他又想起少年时的事来,他原本没多喜欢这个贸然出现的妹妹,但她偏偏要强行闯入他的生活,让他原本乏善可陈又灰暗衰败的人生,也终于有了一抹亮色。
他承认,一开始他的确是对她很不屑的,嫌弃这小女孩子聒噪,太过黏他,但更多的,却是厌恶那个为了存活下去不得已接纳她、讨好她的自己。
那时她还很小,或许还读不懂他那隐秘的自尊心,却也能感受到他的冷淡,会委委屈屈地扑进他怀里控诉他不理她,或是向阿娘告状。
那时候的她,是如此地依赖他,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为什么,现在一切却反过来了?
又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她不可以像从前一样,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她又为什么要记着谢兰卿,谢兰卿,究竟哪里比他好?
他看着她,眼中忿恨、失望、难过等种种情绪都如走马灯转过,灯驰影转,驰骋不休,最终又尽归于夜色一般深沉的墨色。
“你是喜欢哥哥的,对不对。”他道,稍显激动地攥住了她双肩。
“在洛阳的时候,在朔州的时候,还有在秦州的时候,就算我比不过他,你也还是有那么一些喜欢哥哥的,对不对?”
“你不要走,你不要这么对我。只要你留下,你从前不喜欢我的地方哥哥都可以改,哥哥可以变成任何你喜欢的样子,只求你别那么对我。”
薛稚没有回应。
她只是看着他,眼中映着烛光摇曳的影子,轻波摇漾,如含怜悯,如含讽刺。
“哥哥真可怜。”
片刻后她轻轻叹道,似是妥协。
桓羡在心中庆幸,于无声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胸膛相贴,聆着她的心跳,那颗不安跳动的心才稍稍缓和。
心中却想,快了,快了。
他知道巫人有一种药,名为忘尘散,喝下去前尘尽忘。
眼下,他已命人入宫配置,很快,她就会和他初遇见她时一样,成为一张白纸,可以随意被他染上任何一种他想要的颜色,以他为唯一。
到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再无争吵,再无隔阂,她不会再记着谢兰卿,她的心里,将永远只有他一个。
——
次日清晨,薛稚被迁往漱玉宫。
玉烛殿既是天子寝殿,自是不能从殿中发嫁,然她父母双亡,桓羡也不放心让她自从伯薛承在京中的宅邸中发嫁,一番考量之后,将发嫁的地方选在了漱玉宫。
届时,车驾会从漱玉宫出发,经华林园自宫城北门玄武门出宫,绕台城半周后,再经南边的大司马门入台城,至太极殿前完成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