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轻响。
电热水壶开关拨下。
半自动的电热水壶挺好用,水烧开之后,它会自动跳档。不必人守在水壶前盯着。所有人都以为衣飞石会转身回来时,他没有回来。他不会让容舜控制谈话的节奏。
容舜稍等了一会儿,屋子里能清晰地听见电热水壶煮水的声响,衣飞石似乎在茶水吧落地生根了。
常年搞安防工作,容舜和衣飞石其实算是半个业内,衣飞石会的套路,容舜基本上也都懂。无非是古今所用的专业名词和知识统筹不同罢了。衣飞石对局面的控制就是一种提防——提防容舜失控。
“我现在很冷静。”容舜说。
衣飞石看着从壶口喷出的热气,静静地听着,不表态。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可我……”容舜说得很艰难,他以为自己能很顺畅地说完这一番话,可心里怎么想和亲口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的难度,完全不一样。
他这会儿就站在酒店套房小会客厅的茶几前。
谢茂坐在三人座的长沙发上,目光幽深,看着他的眼神分不清喜怒善恶。他不认识常燕飞,一个穿着卡通棉服的大龄中二青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他,可是,他知道,常燕飞正在看他的笑话。
最艰难的当然不是旁人的眼光。而是,容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衣飞石。
被他抢占了十八年锦衣玉食生活的衣飞石。
“我在华夏最顶级的家族里,接受了最好的教育。言传、身教,妈……宿、女士,和容家,给我的一切,我都将受用一生。”哪怕宿贞一直用冷暴力对待他,不可否认的是,他仍旧从宿贞身上学到了许多。他仰慕自己的母亲,不由自主地就会模仿。宿贞的节制、自信、效率,都深深地影响了他,刻入了他的骨髓。
正如容舜所说,容家给了他最好的教育。他被教养成一个极其宽厚、仁爱,知道感恩的人。
当他得知自己的身世,多年建立的认知崩塌时,他没有彻底崩溃,没有愤恨怨怒,没有去哀叹自己破碎的一切,他想的是弥补。——我曾经夺走了不属于我的那些,它原本属于谁?
“不属于我的那些,我会还给你。”容舜说。
啪。
电热水壶跳了档,水彻底煮沸了。
衣飞石倒了水回来,先敬了谢茂一杯。见他端水过来,装死的常燕飞连忙双手捧过。
“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衣飞石将剩下一杯水,递给容舜。
刚刚烧沸的水盛在玻璃杯中,杯底滚烫。容舜恍若未觉地端着那杯水,手指很快就被烫得绯红,他感觉不到疼痛:“不是,老师。我知道错过的一切都错过了,我没办法把从前十八年的生活都还给你,但是,这不是妈妈的错。”
“她一直都很想你,她不喜欢我,没有对我好。”
“我抢走了爷爷奶奶,抢走了叔叔婶婶,抢走了兄弟姐妹,没有抢走妈妈。”说到这里,他血丝遍布的双眸有一点点湿润,很微弱地一点,“你能不能不要怪妈妈?她很想你。”
衣飞石拿走他手里的水杯。他挨着杯壁的指腹迅速鼓起,没一会儿,成了一个亮晶晶的水泡。
“先生。”衣飞石请示谢茂,“他能听着么?”
常燕飞突然被点名,有点错愕。我?
“如果我是你,最好不打算听。”谢茂向常燕飞建议。
常燕飞从兜里掏出一张失魂符,给谢茂看了一眼,焚烧成灰化入水中,一饮而尽。不到三秒钟,他就睁不开眼了,倒在沙发上宛如一条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