沭阳公张姿此时就跪在床榻一角,双眸通红,眼中无泪,撑着地毯的双手微微发颤。
太后口中托付的是大宫女,叮嘱不许殉葬的是大宫女,其实,在场所有人都很明白,太后暗指的人是谁。他前几世都以殉孝帝的名义,紧跟着太后一起死了,今生情深如此,更舍不得离弃。
可是,太后的态度如此坚决。
正如她所说,她自从以淑妃身份执掌六宫以来,就禁绝了奴婢殉葬宫妃的做法,文帝死后,孝帝一度想让几个老和自己作对的父妃殉葬,是太后说服杨皇后,二人联手保下。再到孝帝死后,太后也没有逼着几个容易挟子生事的妃嫔殉葬,宁可费力些圈住养起来。
在她的一力庇护下,未央宫中已经有近三十年不曾出现过殉死之事,这是属于她的德政。
倘若在她死后有人殉死,她的德政就成了一纸空谈。
“儿臣遵旨。阿娘,儿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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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二十四年,皇太后薨于长信宫。
次日,皇帝辍朝。奉皇太后梓宫入奉安宫,颁旨国丧。在京文武百官皆服斩衰,二十七日除服,素服百日。文武百官入临哭丧三日,随后内外命妇入宫哭临。
京城禁屠宰四十九日,停音乐祭祀百日,官禁嫁娶百日,军民禁嫁娶一月。
黎王谢范闻讯入宫,天天扎在奉安宫里不肯离开,想着想着就大哭一场,见张姿红着眼沉默跪在一边,他就冲上去大骂:“湛姐姐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张姿憋了几回,终究有一次憋不住了,一拳砸在谢范脸上:“滚你亲娘个驴蛋!”
一位王爷,一位国公,加起来快一百岁了,就在奉安宫里扯破脸皮打了一架。
偏殿哭临的命妇都听见了动静,纷纷诧异。殿内服侍的宫监,太常寺、鸿胪寺、礼部官员全都要疯了,偏偏这两位拳脚功夫都很好,一时之间也拉不开。
奴婢们连忙往外招呼羽林卫:“哎,来人呐,快来人!”也不敢说里边打起来了。
二人打得乱七八糟,殿下一片狼藉。
唯独安放皇太后棺椁的神位香案一侧,安然无恙,没有半点磕绊惊扰。
张姿素来功夫比谢范更胜一筹,一拳把谢范砸得飞了出去,眼看谢范要撞上灵前白幔,张姿飞扑而上,仓促抓住谢范的脚踝,生生把差点砸上去的谢范扯了回来。
二人猛烈撞击在一处,双双跌落在灵前。
谢范头戴的丧帽掉了,长发乱糟糟地耸在肩头,他坐在地上,看着皇太后的灵位,突然大哭道:“湛姐姐,我和香狗子又打架,你不管管么?”
衣飞石闻讯赶来时,恰好看见谢范一边哭一边爬上前,挨着皇太后的棺椁痛哭流涕。
“公爷。”衣飞石先向一旁的张姿施礼。
张姿沉默了许多。除此之外,他似乎没什么改变,既没有一夜白头,也没有三日暴瘦,连哭丧都没有谢范这样悲痛。
“王爷,外边命妇都听着呢,您这样委实不像。”衣飞石上前劝说。
太后又不是谢范的亲妈,哭成这样很容易惹人联想。谢范正在伤心上头,轻易听不进去,只抱着皇太后的棺椁哇哇地哭。他这样伤心,惹得衣飞石也伤心起来,只得守在一边给他递手帕子,递茶水。
好说歹说把谢范劝了回去,张姿仍是守在奉安宫不肯离去。
他和太后的关系如此特殊,皇帝默许他十二个时辰守灵,谁还敢多说什么?
衣飞石把乱糟糟的奉安宫收拾干净,重新给太后上香烧纸,看了看点着的长明灯,轻叹一声,又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太极殿。
皇帝这会儿也是在发疯。
皇帝当然不会哭得失态,也没有守在奉安宫里不走,他就是冷静得让人害怕。
整整五天了,皇帝每天只睡一个时辰,其余时候都清醒着。不是看折子,就是找大臣们商量政务,逼得几个内阁大臣也要疯了——他们本身也是要值班的,文华殿里事务极多。皇帝还经常把他们招到太极殿里“垂问”,一问就是几个时辰,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衣飞石回到太极殿,发现皇帝居然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