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怎么说,都说不明白。今日随便说一说,就说明白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衣飞石同样不理解谢茂心中的偏执与纠结,皇帝态度转变得这么快,让他觉得很不真实。可是,他能感觉到的是,皇帝心中的情绪又真的很难形容。昨日愤怒是真的,今日的释怀与心疼也都是真的。
衣尚予曾说皇帝喜怒不定,衣飞石就不认同。喜怒不定,那都是陛下在人前做戏,故意为之。
一直到这两日的经历,才终于让他明白了何谓君心难测。
“小衣……”谢茂捏住他的手腕,“朕给你赔罪。”
衣飞石温顺地搂着谢茂歪在榻上,慢慢解开谢茂的衣裳:“陛下问话,臣说不清楚,就是臣的错处,何况,”他还是忍不住赔罪,“臣不该自作主张。去黎州的事,是臣做错了。妄揣圣意,更是该死。陛下不与臣计较,是陛下爱惜臣……”
“臣如今该下榻跪着听陛下教训,还是……服侍陛下安寝?”衣飞石低声问。
听出衣飞石恭敬背后的疲倦,谢茂知道衣飞石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
他将被子拉上来,柔声道:“歇了吧。”
衣飞石默默温顺地解了衣裳,就要伏身往下,谢茂拉住他拢在怀中,亲了亲他的脸:“朕乏透了,歇吧。”
衣飞石被他握着手,将头埋在他怀里。
二人贴着躺了一会儿,谢茂睡不着,衣飞石也睡不着。
“臣不明白。”衣飞石突然说。
谢茂一样心头耿耿,根本睡不着,低声道歉:“……朕错了,委屈你了。”
“臣不是吃不得委屈,何况,此事臣不委屈。是臣把事办错了,莫说挨几巴掌,陛下真拿鞭子抽也是应该的。臣不明白的是,”衣飞石从他怀里抬头,眼角有些红,“昨日臣说一句,陛下就恼恨无比,恨不得打死臣——今日又能听臣陈情了?为何?”
他问得很隐晦。因为,这又是一个臣子不该质问君王的问题。
昨天说,你不听。今天说,你就听了。陛下高兴的时候我就是爱人,不高兴了我就是奴婢?
你说会永远爱我,对我好。你骗我。你明明只在高兴的时候喜欢我。
谢茂被问得哑然。
解释吧,这事儿……事关老流氓尊严,不大好细说。
不解释吧……衣飞石这样隐忍的人,憋了才一会儿就忍不住近乎单刀直入地询问了,不给他说清楚,只怕会胡思乱想,暗中伤心。
短暂的沉默僵持,衣飞石眼底微光渐黯,渐渐低下头去。
他不可能真的质问皇帝,试探一句,皇帝根本不回答他,这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谢茂被他这伤心失望的模样刺得心肝儿疼,连忙将他用力拢了拢,夹在双臂之间,低声道:“朕告诉你,都告诉你……不许伤心,小衣,朕……”
“一开始就是朕强要了你。”
“你是个好孩子,为了你家,为了你爹,忍着不高兴与朕在一起。”
“后来朕登基了,朕虽说不强着你,你不愿意就罢了,可是,小衣,朕心里明白,朕对你说了想要,你除了谋逆,再没有说不给的余地。朕想要你,又心疼你,这辈子,终究是朕欺负了你。”
“你这样好,对朕忠心耿耿,为朕立下汗马功劳,朕还欺负你……”
他说着也觉得心疼,心疼就忍不住搂着衣飞石,在衣飞石发鬓细细亲吻,“朕要你为朕充作妇人,朕不许你娶妻生子,朕害你与父兄反目,朕连你小弟弟都保不住,生生给了殷家做儿子……朕对你这样坏,朕真是坏极了……”
衣飞石竟被他说得眼眶有些湿,张口就要反驳,却被谢茂捂住。
“朕对你不好。朕不相信,你会对朕好。”谢茂低声道,“你明白吗?小衣,朕想错了,朕不知道你心肠这样好,你这样杀伐果断清冷沉静之人,朕不知道你竟这么好……”
他对衣飞石的判断,总也无法脱开前两世的印象。
今生的衣飞石依然杀伐决断,却早没了前世的清冷孤郁,处事固然冷静,绝称不上沉郁。
然而,在谢茂心目中,小衣脾性是有些变了,为人处世的三观总不会变吧?
他自认一路上威逼利诱欺哄,虽说把衣飞石拢在了身边,带上了床榻,看上去也是个恩恩爱爱的模样,可是,衣飞石这样拎得清的人,不恨他厌恶他就不错了,耗费心力再多捂上两年,大约也会喜欢自己,要说爱?
——那种不考虑朝廷家族利益,单纯只针对他谢茂,甚至为了他行差踏错、罪犯天条的爱?
谢茂从未奢望。
他心中很清楚,今生能和衣飞石在一起,固然是因为他在努力争取,可也是因为衣飞石对天下、朝廷、家族利益的一种妥协。他根本就没有给衣飞石选择的余地。
既然衣飞石是出于妥协和利益才向他雌伏,他又怎么会指望衣飞石会为他自损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