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磕头的声音在满殿的寂静里犹为清晰,桓羡脸色铁青,身在漫殿喜庆的色彩中,也显得犹为不合时宜。
他只能叹气,生硬地压下心底那些烦躁,似是自语似是说与奴仆:“那就再等等。”
万幸,一个时辰之后,伏胤自南边发回的第一封密报终于递进了玉烛殿中。
早不到晚不到,偏偏是今日。
冯整在心里哀叹了声造孽,小心翼翼地将书信递于他。
天子玉指修长,接过书信一目十行地看着,俊逸的剑眉渐渐皱了起来。
伏胤在书信中言,他们在钱塘地界追上了谢璟三人,公主无恙,也未有妇人小产之状,与建武将军谈笑自若。
随信附上的还有二人近日的行程与言行,不愧是他精心挑选训练出来的龙虎卫,连二人私下相处的对话也都探听得一清二楚。
如,某月某日夜,公主投怀送抱,建武将军回抱,二人亲作一团,纠缠良久方才分开。
又如某月某日,公主与建武将军携手夜游,对月盟誓。一个言“碧落黄泉,誓不相负”,一个便回以“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二人每日行必同舆,坐必同席,卧必同榻。同床共枕,亲亲搂搂,连吃饭都要你喂我我喂你,极尽亲密,已逾礼制。
皆卿卿我我之辞,难登大雅之堂。也不知伏胤那动不动就脸红的家伙是怎么记下来的。
谢璟更曾言,要在会稽境内居住几日,重新补完当日的婚礼,以天为证,以月为凭,海誓山盟,以表其情。
桓羡耐着性子看罢,早已是冷笑连连。
所以她哪里是有孕。
亏得他为此悬心数日,担忧万分。她却分明是担心自己有孕,所以提前备好了药草,准备杀了他和她的孩子就转投谢璟的怀抱……
还有什么补完当日的婚礼……连洞房的地方都选好了,可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那么,他又岂可让她如愿?
桓羡心中火气愈演愈烈,指骨被捏得清脆作响,忽一把攥著书信起身:“备马。”
“陛下!”冯整这一声不啻于惊恐,“马上就是大礼的时候了……”
“婚礼延期,一切等朕回来再说,去把梁王叫过来,叫他给我看住太后与何令菀,不许她们将婚事办成,办不好,他也不必来见朕了!”
“——至于国事,就由万年公主与梁王主理。”
“那,那皇后那边……”
衣袍翻飞间他人已走了出去:“她自己会知道该怎么做的。朕只同意立何氏女为后,可没说过是今日。”
——
因今日亲迎的队伍是自朱雀门进入台城,沿途皆有金吾静路,桓羡遂自西边的千秋门出宫,一路向南策马而去。
此时天色昏昏,一轮弦月现于苍穹之上。冯整急急忙忙地出宫,于宣阳门外拦住了浩浩荡荡驶来的亲迎队伍。
“陛下有令!请皇后在行宫中稍作休整!”
宣阳门外已经搭好了临时修建的皇后行宫,四面围以红幔,烛转炫煌。这原也是大婚典礼中的一环,众人并未在意,依言将皇后迎入锦帐里。
冯整又拦住位于队伍最前方的梁王桓翰,将天子的安排耳语与他。
梁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什么?皇兄让我……”
大典在即,陛下竟要婚礼延期,陛下是疯了吗?这样的节骨眼上,岂能一走了之?
他这般做,又将皇后与庐江何氏的脸面置于何处!
却也无可奈何,硬着头皮进入行宫之中,详细告知了何令菀事情本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