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殿柱后忽地响起一声急促而喜悦的“谢郎”,谢璟循声望去。
是那个生生世世也不敢相忘的人,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就那么奋不顾身地朝他跑来,如同经年以前她在漫天风雨里跳入他怀中,可这一次,却只在他跟前便停下,她放缓脚步走过来,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
殿外的天光打进来,照在她秀美的脸上,愈照得冰肌玉骨有如透明一般,不似凡尘中人,倒似碧落九天的神女。
睫畔点染的晶泪,也如神女颊上凝结的霜雪,如梦似幻。
他怔愕地看着眼前已然褪去少女青涩的女子,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想要试探此梦是否为真。
但那只手终究在她跟前停下,短暂的怔愕过后,他微微笑起来:“一别数年,公主可还好吗?”
薛稚双目一涩,勉力而笑:“我很好,将军呢?”
他点头:“有劳公主挂念,臣很好。”
和那年碧华宫里相差无几的对话,境地却已是天差地别。
旁侧的桓羡无名火起。
殿中未点灯火,殿门只开了两扇,光影分明。透进的天光将二人照得纤毫毕现,他可以极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泪。再听到此句,实在忍不住上前几步。
“她当年并没有死,是被那柔然的贺兰霆,也就是她所谓的表兄李代桃僵金蝉脱壳,把人拐到了柔然。此番朕去凉州,她刚好在贺兰部,因此碰上了,将人带了回来。”
他语声温和,似耐心地与之解释,左手却将薛稚的手死死握住。
薛稚脸上一红,再看见谢璟怔然的视线,不禁羞愧地别过脸去。
谢璟垂眸,见到二人交握的手,再看见她逃避的视线,恍然间似明白了一切。
心中好似有把刀在割,他木木地颔首:“公主没事便好。当年之事,是臣太过冲动。臣向陛下请罪。”
说着,却退后一步,恭敬地垂首行拱手礼:
“臣祝陛下,与公主良缘永结,瓜瓞绵绵。”
“臣祝公主,千秋无极,长乐未央。”
那是对皇后的礼节,他的态度已然不言而喻。薛稚眼中的泪水忽若雨水簌簌而下,她樱唇微张,似乎想解释什么,又最终什么也未说。
谢璟走后,桓羡轻揽着她肩往内室去。见她仍是个噙泪低首、闷闷不乐的样子,本有滔天的火也只得暂且抑下。
“好了。”他放柔语调哄她,“不是说好了和哥哥在一起么?难道栀栀要食言。”
“别哭了,你不可以那么贪心,有了哥哥还想要别的男人。”
薛稚鼻翼微酸,一滴泪忽地打在他探过来、替她揩泪的手背上。
“如果我想和他在一起,你会放过我们吗?”她问。
“不会。”桓羡想也不想地答,脸色也已沉了下来。
她便勉力笑了笑,颇有些苦涩。桓羡又缓和了语气,试图劝她道:“别再想他了。”
“你和他才几年?聚少离多的,他在你心目中的分量,当真能比得过哥哥吗?你只不过是还太小,一时被男子的感情迷了眼,可你也别忘了,男子的感情最是淡薄,你又怎知这几年他不曾放下呢?”
“只有我,我才是……”
她不想听那些离间之语,很冷淡地打断了:“哥哥还不是一样是男子。”
“可我是哥哥,我还有哥哥这一重身份,和旁人是不一样的。我会比他更爱你。”
也许吧。
她寂寥地笑笑,不欲与他就这个话题深谈下去。
就这样吧。
只要桓羡活着一日,他们便不可能在一起。早早地放手,才是对彼此都好。
他这次虽非本愿,却也已铸成大错。桓羡没有趁机报复已是看着她妥协的份上,她不能再授以把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