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中秋那日,奉太后懿旨把衣飞石从大理寺狱偷渡出来之后,谢茂就经常趁着下午时候溜达出宫,若是那一日衣飞石不用过堂,他就把衣飞石乔装改扮带出大理寺,二人皆微服出游遛弯去。
衣飞石涉间案发之后,京城街面上到处都是羽林卫、锦衣卫、卫戍军,卫戍军负责街头治安,锦衣卫负责清查可疑人等,羽林卫负责捉人。街面上到处都是兵,谢茂身边又有衣飞石这样的高手跟着,再有余贤从、常清平等心腹贴身护卫,太后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之后,也没有怎么干涉。
这日衣飞石又妆扮好,跟着谢茂坐车到张家巷子的四海楼吃饭听曲。
才到巷口就看见羽林卫抓人,几个街坊激动得手舞足蹈,拼命向围观的路人表功:“就是我们家那小子机灵!我原想那半掩门里进进出出有些脏汉子也不奇怪,我小子就说了,那等腌臜的婊|子,岂有出手如此阔绰的恩客?看看!果然就是个奸细!”
“那还是我们家大郎的功劳更大些!不是我们大郎撞见了那个奸细,他岂会给一千钱封口?一千钱呐!说给小子买糖吃。哈哈,我们大郎立时就知道这人不好了。果然是个奸细!”
“哼,若不是我家五郎跑得快,你们大郎三郎都被那奸细宰了!”
……
几个街坊说得激动,居然互相争执吵闹起来。
一个羽林卫兵头安抚道:“几位不要争吵。朝廷在京城各坊市皆实行‘十户联保法’,有奸细藏匿不报者,十户皆罚,举报奸细成功,也是十户皆赏。不单是你们几位,与你们联保的所有门户,都有赏钱可领。每户赏银十两!”
“凭什么他们没出力也放赏?赏钱合该我们三户平分!”
正在吵架的几个街坊立马不吵了,站在一团警惕地盯着这兵头。
那兵头不耐烦地翻个白眼:“就凭这是朝廷的法令!待会就有兵马司来放赏,不想领的可以不领,想多领的一文也没有!散了散了!”
“等等!先不要散!”
这兵头想起不对,又找了个板凳站上去,大声道:“各位街坊们!十户联保法,有奸细藏匿不报者……”
不等他说完,围观群众就跟着大声回答:“十户皆罚!举报奸细成功者,十户皆赏!”
兵头一口气没出完,围观群众就帮他说完了。他咳嗽一声,说:“看来大家都知道了。一个奸细十两银子!多抓几个,三年都不用开张了!凡户籍不明者……”
“举报兵马司!”
“凡形迹可疑者……”
“举报缉事所!”
“凡……好吧,都知道了,举报也有五个钱!甭看钱少,捉到奸细追加二两银子!”
羽林卫兵头做完了这一次宣传,他的同僚也已经把奸细捆好了,正要带队离开,突然看见谢茂的车驾。
余贤从与常清平都打扮成随从守在车外,常清平还好,干干瘦瘦不起眼,藏在人群中都没什么存在感,余贤从则不然。
这位出身世家的公子哥身高八尺,形容威仪,穿上常服也自有一番堂皇气象。
捆着奸细的羽林卫看见头儿的眼神,顿时激动了:“头儿,又是奸细?”自从他这个头儿从御前下来带队清查奸细之后,他已经跟着混了快八十两赏银了,现在看谁都像银子。
“闭嘴。”这羽林卫兵头正是被张姿坑惨的黎顺。
想他好好儿一个三品御前侍卫,还是皇帝最喜欢带身边的那种心腹,就这么被削了八级!八级啊!三级一品,他直接从三品御前侍卫削成了六品兵头儿。就这还是托了先帝的福——先帝爱重羽林卫,所以羽林卫的兵头比寻常兵衙高三级。
皇帝微服出门,黎顺自己从御前下来的身份也不是秘密,他有心上前请安,又怕被人从自己身上摸到了皇帝的行踪,只得远远地冲余贤从微微点头,以示恭敬。
谢茂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笑道:“好歹没把自家的前程看得比朕的安危重要。”
衣飞石才知道黎顺被贬职了。
谢茂兴冲冲地跟他说把林相的小儿子揍了一顿,却没有跟他说杖打张姿和贬谪黎顺的事。他想起那日受杖之后,黎顺脸色苍白地进来向他磕头赔罪,直说打他不是皇帝的意思,求他千万饶恕,心里就有点难受。
前有权相镇压,后有亲兄胁迫,黎顺在那种情况下能做什么?
钱彬都已发话说要施杖,公堂之外那么多百姓听审,黎顺在那时候敢冲出来阻止吗?
一旦阻止了,这个冤狱的计划失败了,谁又能保证皇帝不杀他泄愤?
衣飞石自己在军营长大,对做侍卫的,当兵的,都会多几分物伤其类的悲悯。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可以和皇帝讨论自家的事,讨论份内之事,皇帝如何用人,如何差遣属下,这就不是他可以僭越置喙的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