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凶手偏偏是谢茂!
皇后的弟弟,哪里比得过皇帝的弟弟身份尊贵?哪怕他杨上清自己的亲弟弟杀了亲小舅子,他也不可能杀弟弟给小舅子偿命啊!
内外亲疏,不外如是!
杨上清这时候一句话都不能说,他只能惨白着一张脸跪在地上,无声地请皇帝严惩。
杨上清疏不间亲,此时不敢说话,惟恐催促皇帝反而触怒皇帝。那边朝中淑太妃的兄弟,谢茂的舅舅——林相可没闲着,林相先劝皇帝息怒,再说谢茂和杨后弟弟的事,那就是家庭内部事务嘛,就不劳烦诸大臣搀和了,先散朝散朝。
杨系也有阁臣在朝,立刻反驳:“林相此言差矣。信王今日携刃于玉门殿刺杀杨后胞弟,安知日后再弑何人?”
子杀父,臣杀君,曰弑。
这是暗示谢茂无法无天日后可能弑君?满朝文武都察觉到了季擎这番话里的杀机。
皇帝闻言长眉一挑,目光冰冷地扫向跪在地上的杨上清。
莫说谢茂杀人之前跟他打过招呼,就算没打招呼,谢茂也是他最倚重宠爱的幼弟。杨家这是想干嘛?死了一个世子,难道还想皇室赔个一等王爵给他家?
一直像条死狗趴在地上挨训的谢茂也霍地跳起,一把揪住头发花白的阁臣季擎,怒骂道:“老匹夫,你说什么?”
年轻的信王身量初长,年近古稀的老臣哪里架得住他这一阵乱晃,差点回不过气来。
谢茂生生把他晃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狠狠将人推开,啪地重新跪回地上,哭道:“皇兄,这老匹夫要杀我!他要杀我呀!”哭得活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臣弟活不下去啦……”
林相瞥了皇帝幽冷的目光一眼,没有出面踩季擎:不用踩,皇帝已经要发飙了。
皇帝登基前就搞死了两个弟弟,登基后又把廉王、恒王贬为庶人,为了青史好看,也为了堵住天下的纷纷议论,信王这个从小被他当儿子养的弟弟,是绝对不能出差错的。从他登基之初就给信王晋一等王爵的事就能看出,信王就是个哪怕谋反都能混条命留着的不倒翁。
季擎在文帝朝混了大半辈子,新帝登基才巴上杨家的路子混进内阁,这人能实事,有野心,可惜就是人情世故上拎不清。——这下好了,为了报杨家的提携之恩,说话都不会过脑子了。
“你哭个屁!收声!”皇帝气得口不择言,玉门殿中爆了粗口。
谢茂似是被他惊住了,眼泪汪汪地望着他,还是哭得一抽一抽的。
——谢茂这是真的长得太好。看着他那张肖似淑太妃的脸,哭得眼圈红红的,明知道他哭得假惺惺的,皇帝还是忍不住心软了,训斥道:“你干的好事!朕不与你浑说,你犯下的事,自有宗正问你。来人,将信王押回信王府,圈起来!”
谢茂哭着向皇帝磕头,抽泣道:“陛下要圈臣弟,臣弟罪有应得。可是,这老匹夫不安好心,他进谗言,他要离间臣弟与陛下!陛下,不杀此獠,臣弟迟早要死在他手里……”
皇帝怒骂道:“瞎扯淡!他进馋,朕就听了?你还敢骂朕是昏君?”
什么?进馋?这就给我坐实“进馋”的罪名了?季擎如遭雷击,越发不能呼吸了。
谢茂似是愣了一下,擦擦眼泪,又瞥了季擎一眼,道:“那倒不像。——皇兄,你这个大臣不行,是他祸害臣弟我,我还没怎么着呢,他先喘死了……进馋这小事儿都做不好,还指望他帮着您佐理天下呢?他那老朽身板儿,他扛得住吗?”
……你还想把我从内阁踢出去!季擎一只手指着谢茂,睁大眼睛,呼呼喘气。
皇帝狠狠瞪他一眼,命令殿前将军:“押下去!”
谢茂被几个羽林卫架着,走了两步,又回头:“哥,他欺负我!”
满朝文武就看着信王上边身子被羽林卫架着,一条腿支愣起,指着阁臣季擎。
皇帝都被他气笑了:“你滚不滚?”
谢茂缩缩脖子,见他不作妖了,羽林卫才松了口气,哪晓得谢茂竟然奋力拖着几个羽林卫冲到季擎身上,狠狠给人家喘不过气的老臣身上踹了几脚,一边踹一边骂:“我弑你大爷!你等着,孤出来了杀你全家!”
没等皇帝再发飙,把季擎踹昏过去的谢茂又拖着羽林卫一溜烟跑了。
※
“然后……你就……回来了?”衣飞石陷入难以置信的恍惚中。
谢茂进了一趟宫,杀了一个皇帝的亲小舅子,踹昏了一个内阁大臣,轻松愉快全须全尾地回到了信王府中。好吧,皇帝是下令把他圈禁了。
看着信王府里进出自如的下人们,衣飞石丝毫感觉不到被圈禁的窒息感。
谢茂懒洋洋地歪在榻上,修长笔直的双腿搭在窗棂上,这两日老是奔波来去,还真挺累,把腿晾晾,舒坦。
“不然呐?”不回来,难道留在宫里看杨皇后哭?
谢茂不同情杨皇后,毕竟大家几辈子都撕破了脸皮。可是,他也不想看着杨皇后的眼泪。毕竟,在不知道那个秘密之前,杨皇后对他,对淑太妃,都有几分真心。
衣飞石看着他懒洋洋浑不吝的脸,心中其实升起了几分感佩。
他本以为谢茂不过是个扶不起的庸人,却不想谢茂竟有这等心肠。谢茂杀杨靖是为私仇吗?不是。谢茂堂堂一等王爵,死在华林县的县令一家,县衙一堆衙差,乃至于徐乡的百姓,与他有半点干系吗?没有!他就是个光杆王爵,没有差使,朝政与他毫无关系!
可是,星夜偶遇容庆,他就敢为那一群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悍然与杨皇后家里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