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嫂崇道,抄一卷《清静经》吧。”谢茂坐在灯火黯淡处,声息渐低。
阿嫂?谢茂上头十个兄长,能被他理所当然称呼一声“阿嫂”的,只有宫中那一位。衣飞石忍住心中狂跳,瞬间就联想到今日皇五子下大理寺狱的事。杨皇后出事了!杨家完了!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执笔的手稳定无比,添墨留锋,在书案前端端正正地写出一笔小楷。
《清静经》全文不长,衣飞石写得很仔细,也只花费了两刻钟时间就尽数写完了。
谢茂接过他抄好的经文,从头到尾默念一遍,点燃后焚入笔洗中,看着一点点烧成灰烬。
做完这一切之后,谢茂终于不折腾了,洗漱之后打算上床休息。衣飞石却坐不住了。杨皇后出事了,都到了抄经焚烧的地步,必然是不行了。这么大的事,他知道了消息,让他还继续坐在信王府干熬着?哪里熬得住!
谢茂路过他栖身的憩室时,顺手丢了一块信王府的腰牌给他:“想出去就出去。遇上街坊上查犯夜的,不要报衣家的名头,就说是我的人。”
衣飞石捧着腰牌谢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半晌才呐呐道:“我去去就回。”
杨皇后哭笑不得:“祖宗,你可消停点吧。嫂嫂问你,你与衣家公子是怎么回事?”
谢茂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上前一步跪倒,说道:“我要和小衣成亲!”
长信宫中一片寂静。
“我看上小衣了!我要同他成亲!母妃,皇兄,皇嫂,您三位可得替我做主!要不然衣姊夫必定不肯把小衣予我!我堂堂一等王爵,难道还配不起一个清溪侯?”
谢茂上前就抱皇帝大腿,“皇兄,我就要小衣,我要和小衣成亲!”
淑太妃为谢茂的婚事烦了许久了,冷不丁被谢茂哀求着要和一个男人成亲,她哎呀一声,苦恼地说:“那可不成。你和那孩子差辈儿了!”
娶男人可以,娶衣飞石不行。这就是淑太妃的态度。
淑太妃也未必真的乐意儿子和男人成亲,然而,自皇帝登基,她就把儿子打发到山中守陵的行径看,她是刻意淡化谢茂在朝中的影响力,不想卷入是非。我儿娶个男人,后都绝了,别的事儿也别来烦我儿了。
皇帝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杨皇后忙问重点:“你想娶人家,人家愿意吗?”
——你昨天是不是强行睡人家?说!
谢茂支吾了一句,抱着皇帝大腿不撒手:“我还没和他说成亲的事。不过,这成亲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皇兄替我请个大媒,这就去青梅山向衣大将军提亲,我多给聘礼呀!他家儿子多,也不缺小衣传宗接代。”
这是传宗接代的事儿吗?!皇帝拎着谢茂进了内室,令太监守住门口,啪地拍了谢茂脑袋一下,低声问道:“你老实跟朕说,昨夜圣安门是怎么回事?”
皇帝最想知道的事,就是衣尚予是否真的和陈朝探子有勾结。
谢茂也不装傻了,一句话点明:“小衣说,昨儿您下口谕,传衣大将军进宫。”
“朕不曾下这道口谕。”皇帝即刻否认。
“他家也知道这‘口谕’蹊跷,衣大将军没轻动,就让小衣带人进京听命。进京时天黑城门关了,他叫门,守城那校尉二话不说拿箭射他。”谢茂轻嗤一声,“还好来的是小衣,皇兄细想,若来的是衣大将军,叫门先挨一顿箭雨,这事儿怎么收场?”
皇帝沉吟不语。
谢茂看他的表情,似是沉稳不张,不带一丝烟火气,心中暗暗不屑。
他对皇帝是有感情的,可是,他也看不起皇帝。皇帝在文帝朝做了二十多年太子,玩惯了心机,习惯了猜疑,面上粉饰得光风霁月,其实胸襟气度都显得小了。似衣尚予这样平定天下的绝世悍将,皇帝驾驭不了。他只能囿于朝堂之间,玩些猜疑制衡的把戏。
此刻皇帝看似高深莫测,谢茂却太了解他的心思了。皇帝已经慌了,他还没做好对付衣尚予的准备,却有人想要挑起他与衣尚予的纷争,他既害怕惊动了衣尚予,又愤怒有人提前搞事,打乱了他的布局。
如谢茂所料,皇帝不会彻底相信衣家的清白,可也不会让勾结陈朝的罪名现在就落在衣家人的头上。——以失疆之罪砍了衣尚予之后,再来翻今天的旧账,倒是皇帝做得出来的事。
“小衣是个耐不住事的暴脾气,一怒之下就把人射死了。”
谢茂嘻嘻一笑,又去扯皇帝的袖子,“陈朝探子往圣安门跑,可把他吓坏了,本来不肯与我睡的,我说帮他向皇兄求情,不问他杀人之罪,他就答应与我睡了。”
谢茂说的都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