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土著城主与朝廷派遣的官员相互勾结,沆瀣一气,错在前朝之软弱。
他弹劾流官怠政,就是要督促流官勤政,要勤政就得收权,要收权就得先和地方土族开片。
——这才是殷克家的目的。杀了一个吴淦城的城主不够,他要正大光明地杀更多个!
浮托国的战事拖了谢朝许多年,都知道是藓疥之痒,都知道翻不起大浪,然而,这边最有威胁的陈朝都被打老实了,浮托国还在烂着谢朝的脚丫子,不止皇帝想着南边心里就烦,内阁也恨不得早点把南边收拾干净了。
倘若殷克家换一个时机上这个折子,内阁绝不会有阻碍的声音,都会支持他在边城开干。
问题是,这个时机实在太寸了,吏部文选司才被弹劾得满头包,天官出身的单阁老都被骂得告病了,殷克家突然上这么一个折子弹劾边城官员怠政,很容易让人误解——哇,边将都下场了,这是不把单阁老搞倒不罢休啊!
“依臣一点愚见,吴淦城守怠政是有的,也不代表所有边城府县都怠政嘛。谁尽忠职守,谁怠政渎职,还得看吏部考功与都察院各道御史弹劾。空口白牙就一竿子打死所有边城官吏,臣以为不公。”黎洵率先开口。
黎洵说话就是递给吏部、单阁老的善意,他表态之后,陈琦眉目就舒展了,从容地说:“浮托之患,患在边城。此乃陛下太平三年与臣议论南边战事时之高论,陛下圣明呀!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欲平浮托,先饬边城土官吏治。从前朝廷战事焦灼于陈地,无力南顾,如今腾出手了,藓疥之痒又何足挂齿?”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浮托久战不下,全托了边城土族的“福”,谢茂所说的哪里算得上什么高论?偏偏陈琦就是能不温不火地吹得真情实意,好像皇帝看法如何高屋建瓴、凡人拍马难及。黎洵满脸含笑心中痛骂你个狗|日的就会舔龙屁,堂堂内阁首辅大臣要脸不要了?
谢茂擤了擤鼻子,觉得浑身发热,鼻子倒是不怎么堵了?
“不过,臣也附议黎阁老所谏。边城诸府县吏治如何,朝廷得派人去勘核实录。这殷将军折子里弹劾的几位,贪渎营私之事是否属实,尚无确切证据。还请陛下示下,如何处置。”陈琦道。
内阁对此的意见很统一,要收拾边城可以,先等一等,我们朝中撕撸清楚了再下手。
现在嘛,先查一查!走程序。程序走完了,朝廷估计也风平浪静了,那时候你再去砍杀,支持你!
“没有证据就查吧。查无实证,朕要问他殷克家诬告之罪。查有实证,这样的官儿,朝廷哪里还用得起?就照着这个意思票拟,拿来朕批了,即刻就办。”谢茂拿帕子捂住鼻子,流了一些鼻水出来。
他吸了一口清鲜的空气,发现原本塞得紧紧的鼻窍,好像就通了?
鼻子通了,心情就好了。
恰好朱雨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在谢茂耳畔低声道:“公爷回来了。”
“朕今日风寒不适,若是不紧要的事,直接票拟了递来司礼监,朕夜里就批了,最迟明日就发下去。就不留你们了,道乏吧。”谢茂随口道。
陈琦、黎洵连忙起身告退。
两位阁臣才退了出去,谢茂就从榻上下来,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坐在茶桌边,叫朱雨侍茶。
没多会儿衣衫湿透的衣飞石就走了进来,在外边就有银雷服侍着脱了外边的衣裳,擦去脸上、手上的雨珠,银雷递茶给他取暖,他也不接,躬身矩步进门,屈膝磕头道:“陛下恕罪。”
谢茂就知道,守在皇城门口的孙崇必然已经给他透信儿了。
衣飞石临走时在奏折堆里放了“留言”,谢茂却意外地没在第一时间发现,这才弄出了羽林卫、听事司在城内暗中搜查羽林卫将军下落的闹剧。孙崇告诉他,皇帝昨日急惶了,命人在城中寻找他,衣飞石当然不敢怪罪皇帝“你为什么没看见?”他只能自承罪责,请皇帝责罚。
“下雨天怎么也不披着蓑衣?看这湿透了,快去洗一洗。”谢茂一边喝茶,一边说。
根本不用去感觉皇帝的真实情绪,就皇帝故意表现出的姿态,衣飞石就知道皇帝对自己不满了。若换了从前,皇帝这会儿早来扶他起身,抱着他进盥殿了。现在端坐喝茶,那就是看戏。
衣飞石哪里敢起身去洗漱更衣?他膝行退了两步,从绵软厚实的地毯上挪到了硬邦邦的金砖上。
“臣走得急了,不曾上禀陛下,臣知罪。”衣飞石低声谢罪。
谢茂将杯中残茶饮尽,突然问道:“府上大人可好?”
衣飞石顿时哑口无言。
他可不是走得急了来不及告诉皇帝,而是蓄意欺瞒才顺利出京。
先撒谎说要回家看爹妈,得了皇帝准许之后,他再把留言出京的折子,放在皇帝不会第一时间翻阅的奏折堆里,连他出京都是从长公主府翻墙乔装跑掉的,一环扣一环,半点不能错。否则,就会被皇帝扣下来。
当然,这个计划还是出了一点纰漏,那就是在他离家之后的第三天,皇帝才发现他不见了。皇帝发现他不见之后,大惊之下调了兵马在城中搜寻他,这之后,才发现了他放在请安折子堆里的留言。
若非衣飞石在皇帝跟前信誉太好,皇帝太过信任他,这事儿都不会憋到昨天才爆发。
衣飞石颇觉惭愧,低声赔罪道:“是臣对陛下说谎了,臣知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