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真是衣飞石做错了,谢茂多半都会揽责上身,一口承认是自己对不起衣飞石。
如今为了前世之事自认心虚,他就不肯承认了,反而抢先一步倒打一耙,指责衣飞石想错了。
衣飞石难得被他训责几次,见他义正词严、隐带黯然的模样,居然还真的被他唬住了。原本很清明的脑子糊了一时,纳闷地想,难道我真的感觉错了?回头想一想,皇帝除了破格提拔周琦进了二甲头名,给了个翰林院的差事,除此之外,平时提也不曾提,见也不曾见,这是别有用心的样子?
“朕是何等样人?你岂不知?你是何等样人,朕岂不知?”
衣飞石抬头看着他,就听谢茂厚颜无耻地说:“朕若喜欢什么人,千方百计也要弄到手。岂会耐着性子撂在翰林院三年不闻不问?再者说了,你这样忠诚乖顺,朕若非要接他进宫,与你做个弟弟,你难道就翻脸不和朕好了?——小衣呀,你最是忠心了,朕知道你肯定不会违逆朕的旨意!”
衣飞石前边还想点头,是啊,皇帝这样浑不吝的性子,真要想睡什么人,哪里就忍得住?
听到后来,皇帝说他忠诚乖顺,一口咬定他不敢吃醋闹脾气,他嘴角抽了抽,心中却有些黯然。
是啊,陛下说的总是对的。或许早五年、十年,他还能撑着性子全身而退,如今却不行了。他已经离不开皇帝了。哪怕知道皇帝另有新欢,他也只能沉默地守在皇帝身边,舍不得抽身离开。
衣飞石心中已经认输,嘴里却不肯承认,反驳道:“臣不肯的。”
谢茂惊讶:“……?”
那你刚才一脸回避,随便朕去偷周琦的样子?
二人习惯性地彼此对视,目光一碰,瞬间都知道了对方的口是心非。
谢茂是真的觉得心疼了,低声道:“朕不会的。朕只要你。你这么好,世上谁也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丝儿,朕已然有了你,哪里还看得上旁人?小衣,你莫不是忘了,朕想了你多少年,你才答应跟朕好?朕那样辛苦才得了你,再不舍得放手。”
衣飞石往回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没多久就答应服侍皇帝了吧?只是皇帝此时的眼神太过灼人,烧得衣飞石与他对视的目光都似在发烫,本就有点糊的脑子又糊了一坨,或许,真的是我感觉错了?
“……是臣想错了。”衣飞石彻底被皇帝带跑偏了,老老实实地认错。
“不吃醋了?”
“……”衣飞石噎了一下,也不跪着跟皇帝顶嘴了,爬起来牵住谢茂的手,赔罪道,“是我吃酿坏了的酒,并没有醋吃。陛下饶了我吧,以后再不敢胡思乱想……”
“想,是可以想的。”谢茂得了便宜卖乖,一副语重心长教育小盆友的口吻,宽宏大量地说,“惦记着朕,妒忌旁人,这是对的。只是想得不痛快了,别自己闷着瞎想,你得来问朕,知道吗?比如说这个周琦,你不痛快他了,朕提拔他,你心里不高兴,对吧?”
衣飞石解释道:“臣没有妒忌周翰林。陛下前朝用人,臣也不能置喙。”
“臣是觉得,陛下和他说话时,和旁人都不相同。”衣飞石至今想起那一种奇妙的感觉,还是有点困惑。要说皇帝对周琦牵怀挂念?衣飞石觉得不是那种感觉。非要说的话,那是一种很亲密的熟悉感。
人和人相交,无论如何亲密无间,哪怕父子兄弟,也都有距离感。
夫妻则不同。夫妻敦伦之后,彼此都曾赤诚相见,知道对方身上最秘密的地方,也做过最羞耻的事,相处时就会显得非常随意和轻松——毕竟,最狼狈的时候都见过了。
谢茂与周琦就是正经睡过几十年的关系。周琦对谢茂很陌生,谢茂却对周琦非常坦然。
他熟知周琦的一切。
他对周琦所展露出的这种放松和掌控的亲昵感,就是衣飞石觉得不同寻常的地方。
谢茂才知道自己是在这里露了马脚,暗道朕下回重生一定要注意,小衣这么聪明,若不是朕指鹿为马倒打一耙,还真不好忽悠过去。面上却丝毫不显,厚颜无耻地改口道:“甭管是为什么吧,哪怕你觉得他名字不好听呢?这都不要紧。但凡你不高兴了,你就来告诉朕呀——朕就把他革职回家。”
这十足昏君的嘴脸!想起皇帝为自己干过的种种大事,丹书铁券赐了,弑君之罪捂了,这要真为了自己随便处置朝廷大臣,还真不是多稀罕的事。吓得衣飞石忙解释道:“臣没有不高兴……”
谢茂不大相信地看着他:“你莫非还是不相信朕?朕真没想过临幸大臣。”
“臣信,臣相信陛下。只是,臣以为,这是臣与陛下之事,与外人不相干。”衣飞石解释道。
他从来就不在乎什么周琦,若皇帝另觅新欢,没有周琦也有陈琦、李琦。任何时候衣飞石都做不出妒忌排挤的事来。皇帝喜欢他,他就服侍皇帝。皇帝不喜欢他了,他……也还是守着皇帝。
从头至尾,这都是他衣飞石和皇帝之间的事,和第三者无关。
何谈妒忌?
衣飞石这样矜持自重的品性,确实和擅于争风吃醋的常人都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