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顾此失彼的煎熬。顾得了这一边,就顾不得那一边。
他曾训诫了蛮横的马奴,将小马送回了母马的身边,不再让母马配种,让它带着它的子女一同去了西北。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谢团儿。
他甚至不知道谢团儿煎熬为难的原因是什么。
“求见崇慧郡主。”衣飞石在门前差人通禀。
醒春山房很快就给了回音,谢团儿亲自迎了出来,施礼道:“公爷。”
衣飞石知道八十斤的重戢长什么样,第一次知道八十斤的孕妇长什么样。
他记忆中孕妇肚子都挺着,谢团儿却完全看不出怀孕的迹象,更像是生了病,所以四肢纤小,肚腹上才稍微有点肉的病妇。
倘若不是长高了个子,此时的谢团儿看着简直像是当年初嫁,还未彻底发育的小姑娘。
“奉陛下口谕,前来督查醒春山房防务。左右已经查实,万无一失,郡主安心养胎。”衣飞石说。
皇帝已经赏了各样衣食药材,衣飞石不必再送。他想了想,说:“我这就去接你父王出禁。你可有什么话要带?”
谢团儿眼底有光,犹豫片刻,问道:“可否请公爷入内奉茶?”
衣飞石已经找了借口过来,进不进门差别不大,点头道:“多谢郡主。”
移步山房殿内,媪老亲自奉茶,谢团儿让衣飞石坐了上席,和从前一样依在他身边,问道:“求问公爷,陛下为何突然开恩?”
不等衣飞石回答,她先解释道,“不敢妄揣天心,孩儿只想知道,此次出了禁……还会圈起么?”
她自称孩儿,可见心底已经不承认与衣家的婚姻,在衣飞石跟前也不自认弟媳,而是用世侄女的身份,询问父亲的朋友。
衣飞石知道她担心什么,轻声道:“圈不圈起,只看黎王爷以后作为。你若想要与飞珀和离,我一向都支持的——他辜负了你。”
谢团儿摇头道:“何尝不是我辜负了他?”
衣飞石的回答在她看来就是保证。只要父王不再牵扯到党争之事,后半生是安稳了。
她松了口气,又问道:“我能与您一起去见父王母妃么?”
“你在养胎……”
“若没有太医请脉,谁又知道我怀胎了?我不照样出入宫禁,随意走动么?”谢团儿并不觉得自己身体很差。
赵云霞也说她是心情不好憋出来的毛病,衣飞石想了想,答应道:“好。”
郡主出宫也不必皇帝批准,衣飞石让人给长信宫送了信,直接就把人带走了。谢团儿更衣梳洗,衣飞石就吩咐了在宫外准备好车驾。
车上,媪老又叽里咕噜地和谢团儿说土话。
大致意思还是劝说谢团儿和离。
谢团儿一言不发,许久之后,才说:“若我没有孩子,离就离了。如今不行。”
衣飞石不是有心听她主仆二人说话,奈何耳力太好,总不能把耳朵捂住。
她们都以为京城中没人听得懂狄人土话,说话就更直接许多。媪老不解地问:“有了孩子就不能休夫了?孩子是你肚里爬出来。”
谢团儿轻声道:“你别唠叨我啦。这孩子现在不能姓谢。”
一句话,听得衣飞石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他曾以为谢团儿顾忌的是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想给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的出身。此言一出,他才知道,他彻底想错了谢团儿。
这哪里是个囿于后宅的妇人?
她比衣家几个小子都要聪明得多!
她居然看出了皇帝想立两姓骨血为嗣的念头!最让衣飞石吃惊的是,她知道了此事也不贪婪,反而很冷静地做出了判断,不让孩子立刻姓谢。
不是不能姓谢,而是“现在”不能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