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来得多是妇孺,怕是多有不便。
这话原是林煦对梁明辰说的,又被梁明辰一丝不差地送给了魏桓。
两人既不能陪林煦诊病,更不会相约共同赏梅,于是一齐上了暖阁。暖阁正在诊堂西北不远,从二楼上居高临下,刚好能看到林煦低头把脉的样子。
坐定之后,梁明辰唤人送上一壶温酒。
他为魏桓斟上一杯,将杯子推到他面前:“望归兄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听到这话,魏桓凝在窗外的目光才悠悠收回来,举起酒杯向前一推,是谢斟酒的礼数,而后仰头抿入口中。
酒水入口辛辣醇厚,暖流瞬间涌遍全身,他继续偏头看着窗外。
梁明辰捏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也随他落出去。
他抬手为魏桓斟酒,忽然开口:“阿煦喜欢义诊,比起那些小病小灾无病呻吟的勋爵富贵,她更愿意帮助那些真正有需要的人。”
他的语调轻柔而缱绻,夹杂着少许的无可奈何,好像一个抱怨妻子的丈夫。
这种语调让魏桓眉间微皱,他的唇角勾了一下,点头道:“是。”
他的反应大约让梁明辰有些满意,他温柔地注视着楼下那个忙忙碌碌的身影,轻描淡写地说:“惠平公主不会喜欢她的。”
说着,坦荡却审视的目光就与魏桓相碰,两人毫不相让地对视,魏桓举杯向梁明辰祝了一下。
“辰弟公务繁忙,还有闲情逸致为我们的事操心,真是费心了。”
他说话间眸中微光闪动,面上表情礼貌而不屑,仿佛是久居的上位者,无论是对自己还是林煦,都有无比的自信。梁明辰微微一愣,心下觉得魏桓与之前大不一样,却也并不想多管他的闲事,只是抱着手臂轻笑。
说话间,门外传来三声轻叩,有人恭敬问道:“世子,到了用药的时辰了。”
两人闻声看向门处,梁明辰唤人进来。
来人是一名身着灰衣的小仆,手上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为了举得平稳,一步一步走得慢而小心。
魏桓不知他要干什么,微一挑眉,梁明辰接过药碗,仰头饮下,不过三两口就饮尽,将碗递给候在一旁的小仆,小仆接了碗就退下了。
梁明辰拿过巾帕擦嘴,迎上魏桓挑起的眉眼,笑道:“没什么事,就是前些日子与人比武,受了点内伤,原本不妨事,可阿煦非得大题小作,给我开了这些苦药汤。”
他大约并不常干这种事,明显有些不自在,一双眼睛紧紧钩住魏桓,想要看清他的反应。
魏桓眼皮垂着,唇角笑意愈明,盯着窗外目露笑意:“辰弟不要介意,阿煦总是这样,就是王府的丫鬟不小心烫了手,她也得巴巴给人送瓶药膏。”
林煦拿出一瓶药膏送给一名妇人,叮嘱她道:“每晚临睡前把孩子的伤处洗净,将这个药膏抹上一层,不出几日就好了。”
说着,她突然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喷嚏,还没缓过来,紧接着又打一个。
被妇人牵着的孩子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此时突然破涕为笑,缺了一颗的门牙说话漏风:“有人在念叨林姐姐。”
他脏兮兮的小手中攥了一颗糖,是林煦给他“勇敢地配合治疗”的奖励。
林煦飞快地回头望了一眼,高处影影绰绰的两个人,似乎正在其乐融融地举杯共饮。她摸摸小孩的脑袋:“以后不许玩火了,知道吗?”
孩子使劲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穿来一阵喧哗,人群中自动闪出一条通道,两个强壮的青年抬着一扇破烂的门板,疾步向这边走来。
门板上侧身蜷着一个瘦弱不堪的人,他的面色青灰,眼窝凹陷,嘴唇灰白起皮。虽是被人抬着过来的,却像是耗费了巨大的力气,快速地倒着气,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这人的状况实在可怖,周围人议论纷纷,胆小的孩子直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林煦连忙从桌子后面起身,门板正好被搁在地上,她蹲下身去探查。
病人已经神志不清,翻动眼皮也没有任何反应,林煦探他的脉搏。脉搏又细又快,几乎分辨不清。
这是无力回天的征兆,林煦面色凝重,抬头问送他来的人:“怎么回事?这种情况多久了?”
其中一人擦擦汗道:“咱也不知道,这人是个老鳏夫,家里也没有旁人,咱们也是今天才发现的。”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补充道:“哦,对了,他是个跳大神的,每次跳完了就绷直地躺在地上,半炷香才能爬起来。他前两天刚跳过一次,这此大概也是跳大神跳的吧。”
听到这种猜测,林煦眉头拧得更紧。她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只是从他话语里推断,这人三两天前还能走能跳,是在仅仅两天的时间里,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林煦忽然发现什么,眼睛细眯起来。她将门板上的人脑袋摆正,在他脑袋下面发现一滩可疑的淡黄水渍。
再去探脉,脉搏已经摸不到了。
刚才的孩子嫌恶地“咦”了一声,靠进妇人腿弯:“他吐了!真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