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屏不意她忽然问起这个,一怔之下,顿然红晕上脸:“我日日跟在小姐跟前,有没有意中人,小姐还能不知道?”好半日,她才答道,声音却是细如蚊蚋。
远黛便点一点头,又自想了一想才道:“我估摸着,快则今日,慢则明日,我们便会易装回去平京。届时你不妨也注意一下那些应考的举子,看可有合你心意之人?”
文屏听得心中一颤,下一刻已脱口道:“小姐这是要打发我走吗?”
没有正面回答文屏的问话,远黛只平静道:“当日我回凌府前,也未带上沅真!”
若论及情分,沅真与远黛无疑是最亲近的。非关其他,只是一个自幼一道长大,便再非他人所能企及。然而即使如此,远黛依旧不曾带沅真一道入凌府。
个中的缘由,远黛虽未同她提过,但如今的文屏却仍能猜出一二。只因为,入了凌府,沅真从此便是凌府的丫鬟,以后便要守凌府的规矩。而在远黛即将嫁入王府的今日,她忽然问起这话,又提及从前,无疑便已表明了她的态度——她已将文屏同沅真一样看待了。
“我不过是凌家一介丫鬟,哪里配得上那些读书人?”良久之后,文屏终于迸出这么一句来。她是凌府的家生子,一家老小的卖身契都在凌府手中,即便远黛将来发还卖身契与她,怕也没有哪个文人举子肯娶一个长辈为奴的女子为妻。
淡淡一笑之后,远黛道:“英雄莫问出处,将来你总会配得上的!”她说着,却又出神一刻,这才道:“这事其实也不必太急!你与沅真不同,沅真的卖身契从前便在我手中,而你一家的卖身契却都在凌府。一切待我嫁入王府再说吧!”
这话一出,文屏便已明白过来。凌府小姐出嫁,非止要有丫鬟陪嫁,此外却还要带上几户家人以打点陪嫁的产业,而远黛这话的意思,却是明白表示,她是打算将她一家人都带上了。心下忽而一动,文屏竟忍不住问了一句:“那采莲呢?小姐会令她陪嫁吗?”
“会!”远黛轻轻吐出一口气,平静道:“我虽不喜她自作主张,行事张扬,但她毕竟在妙峰山陪我二年,我又岂会让她太过难堪!”采莲跟她二年有余,如今年纪也已不小。她若不使她陪嫁,一旦她离了凌家,采莲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配个小厮罢了。
文屏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她与采莲多年都在一起,又岂能全无感情。如今远黛将要嫁入王府,陆夫人对此必然心中恼怒,而这怒火少不得是需有人承受的。若然远黛留下采莲不曾带走,那承受陆夫人最大怒火的怕就是采莲了。
淡淡一笑之后,远黛道:“走吧!再不回去,真要被人发现了!”
文屏此刻心中一片轻松,当即笑道:“便是被人发现,只怕小姐也并不在意吧!”
扬一扬眉,远黛不置可否的一笑,举步继续往前行去。
天花之物,原就是人人畏惧之物,如今别院已然传遍,说是陆维英之所以高烧反复,可能正是因为天花,一时别院人人自危,错非必要,更无人敢在外随意行走,因此远黛二人一路自角门入了别院,竟是不曾遇到一人。
二人行到西厢门口,文屏才刚伸手推开房门,便将一人急急的撞了上来,倒将二人唬了一跳。及至定睛看时,那人可不正是杜若。颇有些惊惶的眼神在落到文屏手中竹箫的时候稍稍定了一下,而后杜若方松了口气:“小姐,你们是何时出去的?可吓死我了!”
远黛闻之一笑,也并不解释,只问道:“可有旁人知道我们出去吗?”
杜若应声道:“该是没有!我是五更天过来的,并没见屋内有其他人!”
这些日子以来,远黛屋内几乎都是文屏值夜,杜若等人入夜都是各自回去自己屋内睡觉,待到五更前后再过来准备伏侍远黛盥洗。而翠衣却因年纪甚幼、如今天气又冷的缘故,早间总要略迟一些方能过来。这一点,屋内几人却都是知道的。
摆一摆手,远黛道:“且不必忙,这会儿我又累又冷,容我先歪一歪!”
杜若应着,上前搀了远黛入了内屋,替她除下斗篷后,便取了火钳来,拨了拨盆内余灰,又往火盆内添了几块红罗碳,好使那火生的更旺些。
待她忙完时,抬头看时,却见远黛竟自歪在炕上睡着了。而另一侧,文屏也正靠在炕沿上,螓首频点,显然也睏的厉害。轻步上前,杜若轻轻推一推文屏,且朝她做个手势,示意她先回屋休息。文屏会意的点一点头,又看一眼已然睡着的远黛,这才起身出了屋子。
侯她去了,杜若这才过去,扶远黛躺下后,又取了薄被为她盖上。远黛显是累得紧了,只在沾枕之时睁眼看了一看杜若,便很快的睡了过去。
此行她虽未能达到自己原先的目的——让自己因文屏的那些话而有些不安的心完全安定下来,但至少也已平和了一些。至于其他的,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窗外,浅浅透出一线鱼肚,天光已然近晓。屋内,烛影仍自摇红,映照在杜若面上,却是半明半暗,她的双眸便也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
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