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芝也看不起费涓,冷笑道:“文章写得好有什么用?汲汲营营渴慕从龙之功,倒把两家都埋了进去!”
“小师叔倒不渴慕从龙之功,就想当个内阁大学士。”左味讽刺道。
“放肆!”池枚赶忙喝止。怕米嘉芝和左味训起来,又问道,“小师叔知道当年之事么?”
米嘉芝还真不知道。自从谢芳死后,他就知道东胜党要坏事,一待孝帝势起,他怕被牵连,溜得飞快。后来费涓被流放南州的时候,他已经在庐阳老家舒舒服服地过乡绅生活了。
池枚年纪大,当年跟着老师何济也见识不少,拼拼凑凑知道一些内|幕。
“当年起势的就是林附殷林相,他老人家这些年也对我等颇多关照,我原本以为老师所说的保全费师叔那一脉的朝中贵人,就是林相。如今想来……这人莫非是太后娘娘?”池枚轻声问道。
这个猜测很惊人。
然而,细想起来,竟然也非常有道理!
左味微微瞠目,米嘉芝则若有所思,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蔡振身上。
书房中,点燃的孤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噼啪一声。
一直在打瞌睡的蔡振似被惊醒,慢慢抬起坠着老人斑的眼皮。
“回去吧。”蔡振含糊不清地说。
他说话时明显中气不足了,苍老的嗓音往上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熟悉他的三人都是眼前一亮。这就证明池枚说对了!当年保全东胜党的,就是当初的淑妃,如今的太后!林相不就是淑妃的兄长吗?淑妃要在朝堂使力,只能用林相啊!——可是,她区区一个后宫妃嫔,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
池枚没空去琢磨这个问题,他首先要分析的目前的局势。
“太后当年保费师叔那一脉,可见就是东胜党的贵人。黎王是孝烈皇帝中坚,与东胜党有旧。这样说来,太后为黎王求情,也就是为黎州的东胜党求情,说得通了。”池枚道。
左味是太常寺卿。太常寺掌管宗庙礼仪,皇帝后宫无人,很多祭礼就由太后代劳。
也就是说,左味不止能常常面圣,他还有很多机会见到太后。他怎么看,也不觉得太后是个蠢人。蠢人能在当小妃子的时候就把费涓一脉保下来?蠢人能风风光光地从淑妃到淑太妃,最后干脆成了太后?淑妃到淑太妃容易,这太妃变太后,古往今来也没几个。
“太后因替黎王求情被迫封宫的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左味突然问。
对啊,这消息哪儿来的?
前天懿旨出宫时,还只是传言说,太后要离宫去天寿山修行,没说黎王什么事儿呀?
当时众人讨论的重点,也根本就没黎王什么事。
太后决然封宫,随后颁了懿旨暂停内外命妇谒见,代表着与皇帝公然决裂。
封宫问题不大,消息锁住了就行了。问题重大的,是那一道颁给所有内外命妇的懿旨。
旨意一出宫,消息就瞒不住了。但凡家中命妇有资格初一、十五进宫给太后磕头的官员,全都知道宫里出变故了。皇帝后宫空无一人,一直是太后掌着宫权。六尚二十四司这么大一摊子事,没人管辖能行?太后说撂就撂,宫权直接飞给了底下衙门,这事怎么看都极其不寻常。
——这要不是太后一怒之下撂挑子不干了,就是皇帝对太后动手了,削权,软禁,放逐!
天家母子之间岂有寻常百姓家的随意放纵?朝廷上下看来,这就是皇帝和太后母子斗法。
太后说要去天寿山,若最终却没有去,那就是太后成功拿捏住了皇帝!
——隐居深宫的太后用孝道压住了皇帝。
若皇帝不理会太后的要挟,任凭她去了天寿山,那就证明太后彻底失势了。
——太后完全失去了对皇帝的影响力。
所以谢茂在听说太后封宫颁旨时气得肝疼。太后了解他,他也了解自己。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可能被这种手段所胁迫——也就是说,太后根本不是为了用孝道压制他,她就是想走。
她用这种皇帝绝不可能妥协的方式,彻底断了留宫的退路,根本不给皇帝向她赔罪的余地。
谢茂知道太后就是想离开,可朝臣不知道呀。
一天之前,朝野上下所有人都在等着,想知道皇帝和太后这一场斗法,到底谁是最后的赢家。
一直到今天襄国公挨了廷杖被抬出宫来,就有人说襄国公是为了黎王求情才被皇帝杖责,紧接着就有消息说,太后封宫,也是因为太后为黎王向皇帝求情。好像所有人都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个解释,觉得太后就是为了黎王才被迫封宫。
“是……皇、皇、皇……”米嘉芝脸色瞬间煞白,半晌都说不出后面那个字。
若是太后主动散布这个消息,前天颁赐懿旨的时候,众人就应该知道了。
如今消息隔了两天才传出来,不是皇帝的手笔,还能有谁?——这种节骨眼上,谁敢乱传消息编排太后和皇帝的关系?谢茂可不是个讲道理的皇帝,杀起宗室来都不眨眼,审案子都能无赖到不要证据。这时候不知死活去招惹他,不怕被剥皮吗?
“那必然就是圣人放出来的风声了。”池枚结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