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飞石已经一路越众而去,抵达了妙音坊门前。
这里显然经过了一场厮杀。门前的茶汤果子摊子乱七八糟散落一地,地上泼洒着大篷大蓬鲜血,卫戍军这边地上躺着八具尸体,妙音坊半掩的木门内,颤巍巍地探出几张连弩、长弓,人则躲在各种掩体之后,藏得非常严实。
躲在妙音坊里边的,很显然就是殷克家所带的人马。衣飞石站在门前看了看,那小小的妙音坊显然已经被布置成一个小小的堡垒,有弓手藏在屋脊下占领了高处,连弩与长弓在门前、屋后设下了前后三道箭阵,轻易是闯不进去的——除非拿人命填。
殷克家本就是攻坚的高手,要他这样的老将来摆阵御敌,自然也是尤其地精通。
相比起训练有素的殷克家亲兵,这群卫戍军就太吃亏了。
衣飞石骑在马背上粗略看了一眼战场,就知道刚一交手,卫戍军这边就被放倒了四五人,仗着人多,大约是反杀冲坏了殷克家一方的阵形,所以殷克家仓促逃入妙音坊设障拖延。
衣飞石见过谢范操练卫戍军,什么都训,然而,没有实战,训多少都是虚的。
“此地何人做主?”衣飞石问。
此时卫戍军与殷克家的人已经陷入了僵持,卫戍军不甘再拿人命往里填,可也绝不想轻易放殷克家走。殷克家那边勉强能守住阵脚,可也只能守得住这么一点儿安危之地,想要突围逃走,也是绝不可能。
当蹲在死去几个卫戍军身前的黑袍军官转身站起时,衣飞石就知道,这事儿不好办了。
因为,转过身来的那个人,就是谢范打算让他来平事的卫戍军校尉,张岂桢。
“张校尉。”衣飞石从马上下来,走近两步,低声道,“黎王在我处兵衙。”
——你家王爷不好出面,所以才叫我来主持大局,你要冷静一些,给你王爷面子。
张岂桢一向是个识时务的人。这回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向衣飞石妥协,冷冷地说:“便是王爷亲临,卑职也是一样的道理。”
孙崇又大喝:“放肆!”
衣飞石举起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问张岂桢:“那你就和我说说道理。”
他平平的目光在骚动又激愤的卫戍军身上都扫了一遍,声音放大了些,“整个西北都知道,我衣飞石是讲道理的人。”
陈朝刚刚被打灭,衣飞石这三个字,无论在西北,还是在整个谢朝,都是响当当的。
尽管眼前的素袍青年看上去年轻,俊秀,可是,没有人会怀疑衣飞石在西北的权威,更没人敢质疑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张岂桢倏地单膝跪下,上禀道:“求督帅做主!”
衣飞石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说:“说你的道理。你有道理,我给你道理,你没有道理,我给你的仍旧是道理。”
张岂桢就跪下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原来他本是出身罪奴,被罚没时家中还有一姊两弟,全都卖作奴婢。他运气好,被黎王买下之后极其赏识,提拔到身边做了近侍,立功之后更是消了奴籍,借着黎王的门路,堂堂正正混进了锦衣卫。
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姐姐和两个弟弟的下落,弟弟没找到,意外地在长青城遇到了姐姐。
他姐姐张岂楠被辗转卖了几次,意外地被一个陈朝商人典买为奴妾,一直在长青城生活。西北军攻破长青城之前,商人携家带口逃了,张岂楠与她的一双儿女被抛在了城内。躲过几日乱相之后,无以为生的张岂楠在妙音坊卖艺糊口。
因张岂楠会唱谢朝的京黎小调,就常有思乡的西北军来妙音坊听她唱曲,听了她的遭遇也很可怜她,多多少少会额外多给一些铜钱——张岂楠已不年轻了,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打她主意。
既然名声在外,初来乍到的卫戍军也难免慕名而来,一来二去,就惊动了张岂桢。
姐弟二人的名字就相差一个字,有心人自然会联想。
前两日,张岂桢才和姐姐相认,本要立刻接张岂楠出来,另外找地方安置。然而,这会唱京黎小调又是谢人的张岂楠,已经成了妙音坊的护身符和台柱子,掌柜的苦苦哀求张岂楠再留几日,等他重新寻个接替的歌姬来了再走,念着掌柜的施舍粥饭的恩情,张岂楠就答应多唱几日。
昨儿就有与卫戍军不睦的西北军故意到妙音坊找茬,调戏张岂楠以达到羞辱张岂桢的目的。
若不是张岂楠性子好,团团劝架,昨儿晚上卫戍军与西北军就打起来了。
张岂桢是谢范心腹,最重要的职责是保护皇帝,哪儿能时时刻刻照拂亲姐?张岂楠要回妙音坊收拾行李,特意挑了个妙音坊还没开张的白天,由弟弟安排的几个同袍兄弟保护着到小心翼翼地到了妙音坊,哪晓得就碰见了殷克家。
殷克家他是个色中饿鬼啊!
张岂楠固然沧桑年老、姿色全无,可是,她一双儿女端的生得好样貌。
殷克家喝了两盅酒,想着自家抱上了皇帝的大腿,正是得意无比的时候,路过妙音坊时,看见张岂楠带着一双如花似玉的儿女从妙音坊里出来——妙音坊那是什么地方?说好听点,那是听曲儿消遣的风雅之地,说不好听,那就是个卖肉的妓寨!
从妓寨里出来一双美人儿,这就勾去了殷克家的全部心神,哪里还顾得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