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古怪的热乎劲,让谢范一度以为太后把与自己的渊源都告诉谢茂了。
回朝之后他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谢茂对太后与谢芳的过往一无所知。
谢范顿时绷紧了神经,决心死死守住这个秘密。太后与早逝的皇兄牵扯不清,皇兄死后方才入宫为妃。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太后出现这样的丑闻。
谢范觉得,可能是太后在要杀齐、郑两家的事上露出了破绽。
他哆哆嗦嗦地跪着,心中极其慌乱。
和皇帝相处了几年,他也已经渐渐地摸清了皇帝的脾性。
他这个位次最末的小兄弟,看似温和带笑,其实心肠极其冷淡暴戾,并没有多少恻隐之心。
若皇帝真怀疑太后有什么不名誉的地方,他会不会暗中对太后下手?
如今,羽林卫在姬平戎(张姿)手里,卫戍军在谢范手里,他二人都是林湛的死忠之人,反杀皇帝易如反掌。可是,谢范心想,万一皇帝没有杀太后的心思,率先动手岂非伤了湛姐姐的心?一旦动了兵,他不惧下野,也不怕被皇帝赐死,就怕母子相残太后狠不下心,晚年没了着落……
“六哥,阿娘已经跟朕说了。你这是做什么?怕朕诈你话?”谢茂笑道。
他熟知谢范的习惯,谢范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脸色发白,那都是他下意识地保护色,故意示弱。
细想这招数和爱哭示弱的太后还真是如出一辙。谢范面上发狠的时候多半不是真狠,一旦他这样哆哆嗦嗦吓尿的怂包样子,那才是真在发狠了。谢茂不欲节外生枝,赶紧说:“齐建云死了这么多年了,毕竟是前朝首辅,再以此杀他全族,只怕引发士林哗然。”
“偏巧太后心气不忿,六哥,你给朕支招,这事儿行不行得通?”
谢范如梦初醒:“啊?”
“追封个皇帝,叫太后消气,放了谢汤母族外祖和妻族外祖,行不行得通?”
谢范定定地看着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谢茂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给皇长兄追封皇帝,这是谢范想都没想过的事,突然被谢茂提了起来,谢范就特别心动。
谢芝都能在太庙里占个堂皇高大的位置,长兄为何不能?他看着谢茂肖似太后的眉眼,心想,我总想他是皇父的儿子,却忘了他也是湛姐姐的儿子。他有那么好的母亲,我为何总以为他心肝黑透了?
谢范张了张嘴,憋出一句话:“兹事体大,还请陛下上禀太后,再与宗正义王叔商议。”
他还是不肯承认谢芳和太后有什么关系,不过,给大哥追封皇帝嘛,谢范觉得,这个可以有。
问明白谢范的态度之后,谢茂就不再问了。饥肠辘辘的谢范受惊之下,连饭都没在太极殿混,皇帝挥手他就急急忙忙告退了。
谢茂又是一宿没睡,脑子里还在为亲妈和谢芳的事炸雷。
吩咐传膳之后,他稍微有点困,就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儿。正眯着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见一个少年尖叫的声音,刺得他耳心微疼,不禁皱眉。
在太极殿服侍的奴婢皆是训练有素,哪怕一跤跌下去摔断了脖子都不会吭一声。
谢茂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这样无礼地叫声惊动了。
在旁服侍的朱雨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察看外边发生了何事。
谢茂突然睁开眼。他想起来了,他前不久才把郁从华带回太极殿。这太极殿内,唯一规矩上不太像话的,大约也只有这个没有经过正常渠道升上来的郁小太监了。
想起朱雨和郁从华不太对付,谢茂稍微将身边的窗户推开,往外看了看。
远处就看见几个提着食盒的太监跪了一地,地上洒了些汤菜炭火,郁从华灰白色的毛皮大衣上似是沾了污秽,正在跳着脚抖落。这一看,就知道两边都埋头赶路,不慎撞在一起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哪怕郁从华规矩不好尖叫出声,谢茂也不生气。
他看着郁从华牵着衣裳蹦达的小模样还挺想笑。郁从华身上穿的毛皮衣裳不是他这个等级的小太监该有的,显然是赵从贵私底下的照顾。谢茂也不缺这点吃穿,把前世忠心耿耿替自己死了的小孩儿锦衣玉食养起来,哪怕看了他心里也开心。
相比起报仇,谢茂其实更喜欢报恩。前世之恩,今生不负。皆大欢喜么不是?
眼见朱雨已经出去了,正要两边开解,谢茂就撇过头不打算再关注。窗边小风还挺凉。
哪晓得就在他松手放下窗板的一瞬,眼角余光瞥见原地蹦达的郁从华跳了起来,一脚踹在朱雨的小腿上!
这动作把谢茂惊呆了。
朱雨是什么人?朱雨是服侍了他多年的内侍,在太极殿,除了赵从贵、余贤从,就属朱雨、银雷品级最高,这是在太后、衣飞石跟前都极有体面的奴婢,别说打了,连太后训斥朱雨一句,都要看看皇帝的脸色。俗话说,打狗看主人,混到朱雨这样的地位,打他就跟打皇帝没什么两样了。
朱雨却似习以为常了,退了一步,继续弯腰和郁从华说着什么。
郁从华年纪还小,个子矮,在太极殿前更不能高声喧哗,所以朱雨跟他说话时稍微弯腰,原本也不算什么,可是,郁从华一个不乐意了,居然又跳起来踹朱雨的小腿,一连踹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