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是神童啊!
神童看一眼就够了!
百里简本身文风清丽风雅,一篇文章写出来隽秀天成,读之朗朗,口有余香。这会儿随口帮龙幼株补齐的文章则文风大变,文质而朴,平而不庸,带着古拙意趣,与龙幼株的文风一脉相承。
换句话说,他帮着龙幼株补齐的文章,是龙幼株目前作文水平的配套升级版。
半个月前,龙幼株觉得黎阁老已经是极其了得的老师了,今天被百里简的一对一专人使用教材震了一回,顿时觉得黎阁老被百里神童比成了渣渣!
她听得如痴如醉,身边女卫帮她摆开笔墨纸砚,她很认真地在堂上茶桌上记笔记。
——年纪大了,记性不如从前了。再者,好记性也不如烂笔头。
百里简松了口气。
好歹这个误会是过去了。他可不想被听事司和都察院同时盯上!
看着龙幼株趴在茶桌上认真写字的侧影,百里简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位在朝堂上叱咤二十年的听事司女魔头,也不是传闻中那么不近人情、面目狰狞。
龙幼株在百里简府上待了一整天,百里简本来和黎顺约好了去看马,这会儿也只能放鸽子了。
临走时,龙幼株问:“昔时黎阁老在家,妾每五日请黎阁老赐教。”
人家死了老婆你都能每五天雷打不动地去送作业,我这没老婆的人难道还敢不许你来?百里简很知情识趣地作揖:“下官随时恭候大人大驾。”
龙幼株特别高兴,深施一礼,道:“今日来得仓促,妾择吉日给老师送束脩来。”
还是别了吧……?百里简心里觉得怪怪的,又不敢当面拒绝兴匆匆的左都御史大人。
一直到龙幼株领着女卫带着记了好几叠的墨卷,高高兴兴地走了,他的书童提醒:“族长,您这束脩可不能随便收吧?那得问问费老师。”
百里简才醒悟过来,对啊,他是东胜学派顶级文宗费涓的关门弟子,一旦收了龙幼株的束脩,龙幼株就跟东胜学派牵扯不清了。哪怕是个记名弟子呢?那也是东胜学派的人。
他挥挥手,侧目望向空荡荡的茶桌。
龙幼株刚才侧身提笔的身影似乎还残留在那里,他伸手在虚空中摸了摸,脸竟有些红。
书童目瞪口呆。
※
从此以后,龙幼株就经常出入百里简府上。
百里简没心没肺还等着龙幼株来送束脩,他亲老师费涓都快头疼死了,哪晓得龙幼株似乎就是说说,并未当真。每回来百里简府上,都会带着厚礼。
一来二去,混得熟了,袁十十偶尔也来,吴氏姑侄也跟着来,最后,连黎簪云都来了几回。
黎簪云道:“吾在少女时,常梦想有一日,能与家中兄弟一同下场,决一雌雄。大哥二弟皆魁榜高中,吾却嫁作人妇,养育孩儿,荒废诗书。先夫去了,伯兄争产夺子,多得皇太后庇佑,吾先在长信宫行走,后东皇阁洒扫,再蒙圣人青眼,许吾上书房讲经授书——”
“吾亦一妇人,不得进士出身,攀慈帏,步青云,朝野多有闲言碎语。”
“三十年读书文章,今秋一试,吾必要下场,一展胸中所学、平生抱负。”
百里简肃然起敬,一揖到地。
然后,他就看着黎簪云的墨卷,苦笑道:“太傅,您这文章,下官挑不出毛病。”
一向肃静刻板的黎簪云,眼底居然露出了一丝隐隐的骄傲之色。她本来也不是来找百里简指点文章,而是告诉礼部,她这回也要下场,省得她去录籍报考的时候,把礼部官员吓住——
另外,她也是来帮着指点吴氏和吴元娘。把百里简让给龙幼株,给龙幼株做特训。
至于为什么她非要到百里简的府上指点吴氏与吴元娘……这会儿吴元娘正藏在姑姑身后,偷偷地打量端坐书案前,宛如玉树芝兰般俊美的百里神童。
黎簪云心中叹息,百里简这样前程远大、必然入阁拜相名留青史的人物,寻常人家哪里匹配得起?吴元娘家世不显,且失了童贞。就算没有几年前的变故,她也没有任何嫁给百里简的可能。
只因百里简年近而立也不曾娶妻,有传闻说他身体不大好,吴元娘眼睛就亮了。
只要能伴在百里神童身边,守着他,爱护他,她不怕守活寡。
吴元娘敢想,吴氏敢做,姑侄两个一拍即合,就一起跟着龙幼株来百里简府上蹭课听。
吴氏在闺中读书也是极其厉害,她因休夫夺子之事,惹出天大的风波,儿子也隐隐怨恨她——她很明白,只要她能进士及第,只要她能赶上龙幼株这一班船入朝为官,皇帝必然会重用提拔。儿子能怨恨一个寡居无权的老母,难道还能怨恨一个封疆大吏、风光无限的母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