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此时低头谢罪,何尝没有怪责衣尚予的意思?
我老不着家是我不对,你天天在家怎么也不管管你儿子你孙子?飞珀都浑成什么样儿了?谢娴还差点儿带着一批穿着镇国公府下人衣裳的刺客进了皇帝驻跸之处。
衣尚予不说话。
他不喜欢听“对不起”“我错了”,他是个领兵打仗的将军,部下犯了错,他首先要干的事是收拾残局,而不是放着敌人在眼前对自己喊打喊杀,自己却先去追究这是谁的罪过,谁该负责。
当然,他也不喜欢听儿子指责自己错了。
衣长宁过继给了襄国公府,镇国公府世子则从来就不需要多优秀。
——再出一个衣飞金、衣飞石这样的绝世名将,皇帝肯吗?就算今上答应,新帝也未必答应。
浑有浑的好处。衣飞珀充其量也就是个惫懒虚荣拎不清,若像衣长宁那样勤恳治事,深得皇帝喜爱倚重,还不知道要养出多大的心思。
把家里几个孩儿捂着养废了两个,谢团儿出宫探病与他一番深谈,他才知道后悔。
他娘的谁知道皇帝脑洞那么大!居然想立嗣女,居然想立谢衣两家骨血的孩子做嗣皇帝!衣尚予自认心胸眼界远胜常人,听了谢团儿的明示也差点从轮椅上站起来。
见识过皇帝百折不挠的韧劲儿,衣尚予若不能狠心当场把谢团儿掐死,就得全力相助。
否则,一旦立嗣失败,衣家必然万劫不复。
衣飞石囿于局中不敢领受皇帝近乎疯狂的恩宠,衣尚予则不然。他和太后一样,瞬间就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之处。皇帝憋了这么多年不立后不生育,一前一后两个郡主嫁入了衣家,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既然无法阻止皇帝,想要保住家族,想要保天下不出大动乱,衣家必须全力以赴。
这时候,衣尚予才后悔,自己这么多年竟对衣飞珀放任自流。
关键时候用不上了!
衣飞石推着衣尚予进了书房,小厮掌灯入内,烹上茶汤,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衣飞石则跪在地上服侍父亲脱了冻得冰凉的皮靴,换上软底鞋。
前些年皇帝身子不好时,衣飞石经常给皇帝捂脚,这会儿摸着亲爹凉飕飕的脚掌,就习惯地用自己温热双手摩挲片刻,哪晓得衣尚予猛地将脚踩在脚踏上,满眼惊讶地看着他。
“……阿爹?”
哪儿错了么?衣飞石很久没服侍父亲了,当年在军中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了。
衣尚予看着他眼神,竟有些心痛。
看得衣飞石莫名其妙,到底怎么了吗?衣尚予低声问道:“他常要你这样侍奉?”
他?衣飞石多喝了两杯的脑子有点懵,慢了一拍才想起来,啊,陛下?
衣飞石顿时哭笑不得。
哪怕衣飞石心甘情愿给皇帝捂脚,在亲爹面前也是绝不能承认的,一口否认道:“岂有这样的道理。儿子又不是捂脚的奴婢,自然只服侍父亲。”
衣尚予脸色顿时更干巴巴了。
动作这么熟练,不是你给他捂脚,那必然是他给你捂脚了。
自家亲儿什么样的功夫身手,衣尚予岂有不知道的?赤脚站在雪地里半个时辰也不会发寒。皇帝没事儿捂儿子脚丫子干什么?还那样搓来搓去。
“酒上来了,你给为父端碗茶来。”衣尚予把围在身边的次子赶走,自己换好鞋袜。
衣飞石将小厮烹上的茶汤端过来,父子二人围坐炭炉边上,品茶叙话。
茶汤舀了两回,衣飞石也不像从前那么战战兢兢,直接就问:“爹让飞琥回京是想做什么?”
“皇帝要立嗣。”
衣尚予捧着竹筒制成的精致茶碗,暖意从手心源源不断攀升,他却冷静无比。
“立成了,镇国公的爵位可传十代。立不成,灭门之祸就在眼前。”
“飞琥不回来,你让崇慧郡主用谁?——飞珀?”
一手把衣飞珀捂废了的衣尚予后槽牙有些疼。他曾想,若早十年知道皇帝的计划,我就不会让衣飞珀放任自流。转念又想,若早十年他知道了皇帝的计划,只怕也根本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