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飞石磕头道:“飞石明白。娘娘,是臣耽误了陛下,臣罪该万死……”
太后惊讶地看着他,问道:“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想些什么?谢茂那样刚强不驯的性子,从来只有他强着你,你如何‘耽误’他?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最难得是从心所愿。他欢喜,你也愿意,阿娘就替你们高兴。”
衣飞石觉得自己也不是很蠢,怎么太后说的话,很让他听不懂其中内涵?
这要不是为了立嗣女之事找他问罪,突然提起这个……衣飞石心中一窒。
“你是个守本分的孩子。和皇帝不一样。他心中有许多不合常理规矩的念头,能做的,即刻就要做,做不到的,就会闷在心里,等待时机、积蓄力量,终究要把谬事做成当然。”
“皇帝要立嗣女,要立有衣家血脉的皇孙,这是情之所钟,我能明白,你想必也能明白?”
太后问。
“情之所钟”四个字敲在衣飞石的心头,甜腻中带着一缕苦涩,他低声道:“臣明白。”
“这事很危险。”太后说。
衣飞石俯首道:“臣明白,娘娘,臣并不认同陛下此……”
“于他而言,是难。于你而言,是险。你不支持皇帝这个计划,我也能理解。”
太后话锋一转,直指问题关键,“可你说服不了皇帝。”
衣飞石半辈子心累都在这件事上,和太后一样,他也是时时刻刻都在找机会,想要阻止皇帝。
可是,机会太不容易找了。或者说,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说服皇帝的机会。皇帝在这个问题上不向任何人妥协。
衣飞石无言以对。
“这件事不易做。你又不能阻止皇帝不去做。一旦皇帝办出了差错,他无非是在史书上被人嘲讽两句,你,你父亲,你家族,全都要受灭顶之灾。你是个聪明孩子。”
太后看着衣飞石难以置信的双眼,肯定地说。
“我若是你,绝不敢和皇帝再说一个‘不’字,反而要竭尽全力配合他!”
太后说的道理非常明白。
阻止皇帝立嗣女?做不到。皇帝一直都在筹谋计划,根本不曾放弃。
这个既危险又艰难,一旦失败后果极其严重,还根本无法阻止的计划,你不去帮着出力,反而磨蹭着想要上墙抽梯,这是何其不智的想法?!
既然皇帝的计划无法阻止,既然皇帝的计划一旦失败衣家就要全灭,那衣家就该撸起袖子上。
衣飞石碍于自己心中的君臣礼法,碍于自己的本分,始终不肯以臣谋君。
太后今日就训斥他,你错了,你根本就是在自杀。
她竟然是来替皇帝做说客的。
在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时,在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皇帝的时候,她再次选择了替儿子达成心愿。
她的身份太特殊了。她是一国之母,她是皇帝的亲娘,她是如今宫中身份最尊贵的长辈。谢茂哄着衣飞石要立嗣女,衣飞石碍于私情不敢应承,可是,连太后都这么劝他。——皇帝是爱他爱得失了心智,太后呢?太后是个局外人,她劝说的份量比谢茂更重一百倍。
见衣飞石眼神有些迷惘,太后再问道。
“皇帝的计划无法阻止。”
“你是配合襄助皇帝,让他如愿以偿,还是背后刺他一剑,害他功亏一篑?”
“臣……”
衣飞石想的一直是我能阻止陛下,我能劝说陛下,只是我还需要合适的时机。
现在残酷的现实被太后一语戳穿。阻止皇帝?你做不到。任何人都做不到。皇帝想做的事,终究都要做成,一时做不成,他也会悄无声息地筹谋着准备着,等着时机成熟,等着一击必杀。
“你好好想一想吧。”
太后重新理了理手里的针线,继续绣手帕上蝴蝶翼翼欲飞的翅膀,“我还能活上两三年。皇帝不方便做的事,我会在闭眼之前替他做了。你还有些时间,可以慢慢考虑。”
“你是个聪明孩子,我希望你能尽早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