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十几个平米,程先生站在门口尽收眼底,苗苗有点不好意思,靠着老虎窗还晒着她的衣服,程先生站在门口,特别有兴致的把书架画板看一回,又把地毯的勾花看一回,等苗苗收拾好了说请进的时候,他才走到小屋子里来。樟木箱子放在c黄底下,苗苗一个人拖不动,程先生脱下大衣,卷起袖子,把箱子从c黄下拖出来,动作一大,苗苗c黄上的小兔子滚下来,程先生捡起来,只有巴掌大,耳朵却长,原来小姑娘喜欢这些东西。箱子很沉,里面的东西倒不重,程先生抱着箱子摆到帘子隔出的小客厅里,箱子上挂着两个老式的铜锁,因为年长日久,早已经失了光芒,苗苗从她的小首饰盒里拿出铜钥匙,往锁眼里一桶,清脆一声响,铜锁打开了。七日瘦身汤(改口)箱子里面还铺了一层软布,里面的东西被苗奶奶细心的保存着,苗苗看一眼,认出这块布是苗奶奶c黄前的毛巾搭布。房子小住的挤,没有地方再放沙发,苗奶奶就在c黄沿上铺上一块花布,晚上睡觉的时候再拿掉,外面穿的衣服就不会把c黄单给弄脏了,夏天是绿竹的,秋天是红枫的,按着四季换。这么想一想,苗奶奶特别精细,特别是在吃这方面,一大早苗苗就去买油条,那时候弄堂门口就有炸油条卖的,早上兵荒马乱,早餐摊子前面却绝对不乱,安安静静排着队,等葱油饼炸油条出锅。小人帮忙家事就是出来买早饭,找下来的零钱自己拿,攒钱买一支雪糕棒冰,别人家用筷子把油条串起来,苗苗家是不行的,要用油纸包好,走过弄堂的时候才不沾灰。多少年了老姐妹顾奶奶还在感叹她,说她吃饭没有一只好汤是绝不肯下调羹的,哪怕不是大荤汤,放点蚌ròu放点虾皮,两块豆腐一点点葱,正式端上桌,一餐饭才算能吃了。苗苗轻轻掀开这层布,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苗苗有些好奇,大伯娘说箱子里除了些垃圾烂布头,就没留下什么好东西。可这块布一掀开,苗苗就轻轻惊叹了一声,这是一箱旧衣裳,一看就很受主人的珍爱,那件苗苗印象深刻的暗红色旗袍就在里面,从浅到深,浅橘色和橄榄绿,有绸的有麻的,扣子做得很精细。旗袍下面压着苗爷爷的羊毛背心,苗苗怔怔,拎出来一看,花纹现在也不过时,跟程先生身上穿的差不多,还要更洋气。最底下有一个软布包裹,打开一角触目就是金红色,拿起来抖落开,是一件蕾丝红底金花旗袍,无袖立领,极尽华丽,哪怕现在拿出来也是华服。这样的衣服是新娘子的穿的,两个年轻人瞒过家人留在上海,一手一脚置办婚礼,没有家人在,也正正经经做了两身新娘子新郎倌衣裳。这蕾丝料子和金丝绣花经年累月依旧华丽光鲜,大伯娘竟然没有拿去,苗苗想了一下,大概是她穿不下,苗奶奶苗条,大伯娘富态,这些旗袍好是好的,无奈穿不进去。箱子还有一本厚厚的旧相册,封面是泥金软底,苗苗打开来,入眼就看见两张婴儿照片,一个男婴一个女婴,女婴穿着层层叠叠的裙子,绑上了蕾丝花发带,一双大眼睛,盯着照相机。抱着她的两位穿着西装旗袍,旁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孩,大概三四岁年纪,眼睛笑得眯起来,照片虽然久远,还能看见清照片中人眉目俊秀。这张照片底下用蓝色墨水写着,爱女周岁摄,越往后翻,小姑娘越长越大,生日会的时候在小洋房里办生日会,穿白色蛋糕裙。程先生却突然笑了,苗苗抬头看他,他指一指那张穿白纱裙的生日照片,又看一看苗苗书桌上摆的照片,就是她小时候六一节去王开拍的那一张,一共冲印了两张,一张寄苗爸爸,一张留在家里。小女孩的面貌差不多,穿着白纱裙,头上扎着绸飘带,对着镜头笑眯眯,取下来摆在一起看,祖孙两个这样相像。男童的照片也不少,穿背带裤,打小领结,还牵着一条大狼狗,再大些就是骑自行车,打网球,最后是穿着西装在复旦大学门口拍的入学照。苗奶奶也是一样,穿女学生服的,穿旗袍的,还有穿着婚纱的。苗明斋西装笔挺,胸口cha着一只派克金笔,梁安琪穿着老式的蕾丝婚纱,长头纱从头披到脚,一只手拿着捧花,一只手跟丈夫紧紧相牵,然后就一辈子没分离。后半本相册空荡荡,只有一张全家福,爷爷奶奶一只手抱着苗苗的爸爸,一只手牵着大伯,后来爷爷没了,一家人就再没拍过全家福,倒是夹着两张苗苗跟堂姐的周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