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涴疾行的脚步顿了顿,对连翘道:“去将郡主带回王府,令墨一起带走,好好守住他们。”
连翘知道此事重要,也不问迳自点头去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的郁结平复了些,这才继续前行。
三房里里外外原本灯火通明,此时却安静得过分,外围每个人脸上都透着一股青色。顾元朝远远望见她来,疾跑了几步阻了她脚步,微怒道:“回去!”
夏令涴拨开他的手腕,坚定地回答:“不。这是我们夏家,你才该回去赵王府。”
顾元朝眼神在引路灯地映衬下越发沉凝,他扣着对方手臂:“涴儿,这里不安全,听我的话,有什么事情回去我再详细告诉你。这边有你大伯们在主持大局,不用你一个女子来插手。”
夏令涴仰视着他,突地眨眨眼,弯曲着嘴角:“赵王是千金之躯,更不该在此处逗留,否则除了意外夏家无人能够担待,令涴更是罪不可赦,希望赵王明白臣妾的苦心。”
一口一个赵王,明明白白告诉他,现在与他针锋相对的是夏家的女儿,而不是赵王府的王妃,也不是他爱着的令涴。
顾元朝焦急又无奈,半响,才抱了抱她:“我不赶你走,你也别一个人承担,好不好?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想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可是,在做之前先想想你是不是孤身一人一无所有,你不止有父母、兄弟、妹妹,还有夫君女儿。”夏令涴将溢出的泪水侵在他的颈边,含含糊糊地应了。
顾元朝按住她的后脑:“记住,我就在你身后。”
“好。”
两人分开,那头大伯与二伯已经走了过来,夏令涴稍高扬声,唤:“令乾,过来。”夏令乾本呆呆地守在已经锁了的院门口,此时听到姐姐的叫唤这才惊醒般,一脸的阵痛缓缓从周身溢了出来。夏令涴上前,握着这位才到束学之年的嫡亲弟弟,用着微薄的热量传递着坚强和勇气。
夏令乾是夏家三房寄予厚望的弟子,才学心智本就比姐姐还要高。乍然惊见巨变之下难免有点心神不稳,被姐姐这么无声的鼓励下,理智和谋智瞬间又转回脑中。
夏令涴看着他神色已经恢复平静,转首对伯父们道:“我们是否到书房详谈?”
大伯父摸了摸胡子,对这位侄女的急智和镇定表示赞赏,随即带着众人去了前院的议事小轩。
大伯父上座,二伯父陪在坐下,夏令涴让令乾坐在右下手,自己再往下。另一边才是已经安排事物回来的四叔,五叔领兵在外没有归家。顾元朝也不管众人的眼光,自顾自地坐在了夏令涴的下处,眼观鼻鼻观心做木偶。
他就在身边,她不是一个人。这个认知在夏令涴心中回转,让她无端多了更多的勇气。
她大伯首先发话:“令涴,你爹爹如今重病一时半会无法理事,我们想让令乾开始继承你爹爹的班底,支撑起整个清流派系。当然,大伯也知晓他年纪小,可令乾悟性高,早接触比晚接触得好,你爹爹病症不知何时能好,所以我们必须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你身为夏家的女儿,要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可在这个当口,相当于直接否决了夏三爷能够活着的可能。
夏令涴心口剧痛面上还要强忍着,捏紧了弟弟的手心,镇定地回答:“好。如此,以后令乾就要靠伯伯叔叔们多扶持了。”
大伯父夏祥天没有想到夏令涴顾大局到这等地步,越发对她高看了些:“夏家人不管走到哪里,也不管是什么派系,永远都是同宗。夏家中人永远不会兄弟相残,姐妹相煎,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停了停,继续道:“在令乾能够彻底接手之前,朝局中还会有大变动,清流的地位会大受打压,这一点你们姐弟都要先做好准备。”眼神不自觉的飘向不动如山的顾元朝,“现在太子殿下与大皇子的权争一触即发,我们相信,没多久赵王也会被牵涉,兴许会被调离皇城也不一定。”
夏令涴一震,不可置信地问顾元朝:“你要去哪里?”居然这么久都没有透露一点音讯给她。
顾元朝早已知道此事瞒不住,可也没有想过在这个时候给她雪上加霜,沉凝了半响,才轻声应答:“蛮族,或者雪族,更远一点的许国都有可能。东海已经有你五叔,所以,最有可能调我去的地方是草原或者雪族。”
夏令涴嘴唇抖索几下。兵部有一半的将领都是大皇子的派系,贤妃庄氏的母族就是靠着军功获得皇帝的青睐,这几年顾元朝在兵部上蹿下跳,虽然也拉扯了部分将领,可到底没法跟驻扎在兵部的庄家相比。调顾元朝去兵部,那么就要上战场,有庄家的战场,没有五叔在背后控制得战场,顾元朝能够活着回来吗?
“不……”她喃喃地想要拒绝,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全。
你不能去,你不能丢下我们母子,你不能丢下最脆弱的夏家,这些都无法阻止男子的脚步。
她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也知道他即将要面临什么,可是,这种时候,她说不出懦弱的话。世家女子,从小接受地就是不管夫君要做什么,要么你从一开始不涉入,要么就在背后支撑到底,义无反顾。
她很想将头埋入沙丘中,不闻不问不听不看,这样她就可以拒绝一切不利的消息,拒绝那一层层打击下来的疼痛。
“还有,”大伯父缓缓地走到两姐弟面前,平静地道:“年后,夏家就分家。”
“什么?!”
七十回
小一辈的反对当然没法影响当家掌舵人的决定。
夏家真正的当家人是夏祥天大老爷,他现在只是告知三房这个决定,并不是征求他们的意见。
夏令乾在那惊呼之后就恍然大悟了,垂下头问:“我爹爹知晓大伯的安排么?”
二伯夏祥地深深地注视了他一眼:“实际上在两年前,夏家就已经想好了面对各种变故的对策。分家,是迫不得已。”再多,父辈们已经不想说了,夏家三房如今的主人是夏令乾。他年纪小,接触的事物少,就只能服从家族的安排。
夏令涴斟酌半响,问:“爹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症?”
大伯与二伯的脸色齐齐的变了变,大伯退回到位置上,缓缓坐定了,才道:“肺痨……”
夏令涴轻呼,听得二伯父接话:“九月的时候你爹爹就接受了皇上的派遣,说是去赈灾,实际上是去查探灾区贪污受贿的真实情况。水灾泛滥,朝廷年年出银子赈灾,年年堤坝被毁,年年都死了几千上万人,让皇上生了疑。你爹爹是清流,性情耿直正派,让他去最好。没有想到灾区的情况比汇报给朝廷的还要严重,河道灾情严重的几个城镇几乎无人生还,到处都是浮尸。太多的尸体来不及焚烧,就容易爆发瘟疫。”
夏令涴瘫软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发冷:“那么爹爹是染上了疫病,再引发了肺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