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日这件事上,他本身自己就在纠结——一方面不愿意将三思卷进自己的破烂事里,另一方面也没想好这件事该如何一直瞒着她。他想过自己会动摇,却万万没想到是被说服的。
三思那番话令他十分意外,使他几乎没有任何异议地同意了她的意见——在那一瞬间,他恍然发现自己想要避免让她陷入危局的主张是完全站不住脚的,因为江湖险恶,即便没有这一坎,也会有下一坎在前头等着他们。况且,眼下好歹大家待在一块儿,若是接下来让三思独自上路,更令人不放心。
他再次叹了口气,见三思疑惑地望过来,不由得冲她露出个笑:“早知道你——”
焦浪及蓦地出声:“小心!”
脑后一阵风疾速而来,三思飞快回头,但在她采取行动之前,虞知行已经眼疾手快地夹住了一块碎瓷片。
瓷片锋利,是刚碎的。
虞知行与焦浪及倏地起身,看向毫无征兆被人砸翻的隔壁桌。
那位食客不顾店老板的阻拦,踢翻了桌椅,一腿从正中央劈碎了木桌,碗筷碟子碎了一地。
棚里其他的客人见状纷纷飞快地离开。
老板捂着被凳子腿砸到的胳膊,胡子颤抖地指责:“你是个什么人!为何无缘无故砸我摊子?”
闹事的是个小年轻,看着不过二十岁上下,一身短打,笑起来却一股子邪气,令人十分不舒服。他随脚踢开挡路的桌凳木条,撞开上前理论的老板,一脚踢翻摊边乞丐的破碗,里头少得可怜的几枚铜板飞滚出来。
“我不高兴就砸了,你不服?不服就报官去。”他的语调轻佻,说着从那瑟缩的乞丐跟前经过,还踢了人家两脚,厌恶道,“滚远点儿,脏东西,碍着小爷吃饭了。”
说着大笑着走了。
老板在他身后破口大骂。
三思等人面面相觑。
乞丐趴在地上不敢还手,甚至连把铜板捡回来都不敢,瑟缩着躲在墙角。
三思上前帮他拾起散落在各处的铜板,在乞丐跟前蹲下身,捡起开裂的破碗,吹了吹上面的尘土,端端正正地摆在其跟前,把铜板搁了进去。
身后有迅疾的脚步声,直到阴影覆盖到头顶,三思都没有回头——
虞知行倏地格住了那柄斩向三思的匕首,有些肃杀的目光掠过那弯曲如水波的刀锋,再落回那人脸上,冷笑:“‘小恶蛟’孟景?怎么,杭州混不下去了,跑来苏州混吃等死?”
被戳破了身份的孟景并不慌张,手上向下使力,阻拦自己的那只手臂却纹丝不动。他嘴边竟弯起一个堪称和煦的笑来,语气和善,说出的话却并不怎么亲切:“你是什么人?行侠仗义行到小爷头上来,我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凭你?”虞知行不屑一顾,蓦地一用力折向其手腕,却被孟景泥鳅般地挣脱了。
锃亮的银枪倏地擦着孟景的脖颈而过,孟景蓦地后仰,向后翻了个跟头。
二人瞬时拉开有三尺远。
三思站起身来。
这个被称作“小恶蛟”的年轻人,似乎天生一张笑脸,嘴角上扬,只是配合了那一双倒吊的三角眼,看人时显得格外轻佻,那目光中还带着一丝凶戾。
他舔了一口那弯曲的匕首,冲三思一扬下颌:“今日你羞辱小爷,小爷我记住了。”
三思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强词夺理的,可看那孟景的神态却丝毫不像开玩笑——他确确实实认为她的举动是在羞辱他。
她登时觉得好笑:“你若觉得这是羞辱,就该知道别人为何羞辱你。”她伸出手,“砸了别人的摊子,赔钱。”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孟景乐不可支,指着自己:“我?赔钱?你赶紧投胎,换个好使点儿的脑子吧!”
三思二话没说,二指一动,一块碎瓷片飞射而出,孟景避之不及,被那挟着劲风的瓷片边缘划破了脸。
他的神色骤然阴沉下来,以手背从脸上揩过,看见那一抹红色,虽然嘴角依旧上扬,盯着三思的眼神却露出掩藏不住的凶悍:“你很好。”
虞知行上前一步,手中银枪直指孟景的脑袋,紧接着焦浪及将斧剑一横,逼得目露凶光正欲发难的孟景后退了半步。
小恶蛟没有再说话,恶狠狠地一一盯过三思三人的脸,转身使出轻功跑了。
虞知行收回银枪,却没有放开枪柄,低声道:“应该杀了他。”
他说这话时眉峰微微收紧,眉眼距离拉近,显得眼窝深邃,嘴角微绷,叠出一个堪称锋利的形状——杀意尽显。
三思从未在虞知行身上看到这样一副神态,被他那片刻的阴沉一惊,继而好笑地推了他一把:“怎么了?你这个眼神,就算不用刀枪也能把人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