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整个厨房里的食物都用银针戳了个遍,小火炉上的茶铫子都掀开看了,里面漂着茶叶和浓苦的茶水,和卧房书案上郭真剩下的茶叶是同一种。垃圾桶里东西很少,只有些果皮烂菜叶子,堪称干净。
她站直身体叹了口气。
本来还指望能在郭真的住处找到些什么线索,但他们行动得太晚了。三天过去,就算有什么残渣都早该被清理干净了。
也有可能他们的猜测本就空穴来风。
三思决定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那半只没放稳的南瓜被胳膊肘一碰,晃了两晃,最终没扛过自身的重量,“哐当”砸在了正下方的茶铫子上。
三思被吓得魂都掉了,赶紧把南瓜捡起来,又拾起茶铫子。
茶叶和水泼了一地狼藉,她正不知该怎么收拾,忽然听见隔壁房间里传来响动。
糟糕,周蕙被吵醒了!
三思的表情在黑暗中悲苦地扭曲了一下,飞快地四下环顾。厨房的窗户太小,根本不够一个人钻出去,这里也没有任何桌子柜子可供躲藏,唯一通往外面的路就是周蕙的房间。
正在她打算破罐子破摔,蒙起脸直接闯出去的时候,一股奇特的气味飘过她的鼻端。
三思鼻翼一动,闻了闻手里茶铫子漆黑的底部,然后看向地上的小火炉。
与此同时,周蕙站在了小厨房的门口。
三思蹲在地上,火炉中熄灭的植物残渣在她指间簌簌地落下。在周蕙惊惶的目光中,她抬起头:“周姑娘,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没有人能想到,周蕙会是郭真之死的真凶。
新妇披麻戴孝将亡夫的棺椁送出了殡,转身就直奔公堂,敲响鸣冤鼓,当堂自首的同时,翻出了五年前的一桩冤案。
“民妇状告郭家家主郭敏,前管家冯萍,草菅人命,贿赂公堂,于市井奔马撞死家父,却掩盖事实,颠倒黑白。家父白白身死,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单薄的身躯跪在公堂之上,周蕙不惧四方压力,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凄厉,声嘶力竭。
知府万万没料到这事会勾出五年前的黑幕,没有立刻审理案件,三思几人眼睁睁地看着周蕙被收押。
一旁的郭敏亲眼见到这一幕,坚硬粗粝的手指颤抖地指着周蕙,半晌说不出话,反倒一口血吐出来,被高氏连忙带回府,喊了一堆大夫看诊,却再也没能下床。
“她根本就没打算要隐瞒。”周蕙家的书铺里,虞知行靠在柜台后面,跷着二郎腿,找了几个铜板给客人,一手不停地玩着他那颗琉璃球。
三思道:“或许想过,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认罪。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的弟弟。”
昨晚,周蕙在小厨房撞见潜入她房中的三思,见后者发现了自己用以行凶的毒药灰烬。短暂的惊慌后,周蕙点起油灯,在昏暗的厨房里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发生在五年前——
一切都始于一个难得晴朗的春日,周蕙的父亲已经外出月余,这一日便该带着从邻府买来的雕版回家了。周蕙那时刚开始学习操持家中产业,为了迎接父亲,特地抽出时间来下厨做了一桌好菜。
但她和家中母亲、胞弟一直等到入夜,都没等到归人。
大家虽然觉得扫兴,但都猜测父亲大约是路上遇见天气不好或是其他什么闲事耽搁了。毕竟上一封书信已是数日前,不一定能这么精确地按着日子回家。
然而第二日、第三日,一直过了七日,父亲还没有回来。
杳无音讯。
家人渐渐陷入沉默。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个最坏的猜测,但没有人说出口,仿佛不说出口,噩梦就不会变成真的。母亲因担忧而病倒了,周蕙只能粉饰太平地继续每日在铺子里忙活,当有客人问起老板时,她只微笑答说“家父出了远门”,可每每说出这句话都像是在心里埋下一颗钉子——谁知道那“远门”在何处呢。
真相揭开在父亲失踪的半个月之后。
那一日周蕙带着年幼的弟弟周椿去城南的山上采草药。那是一块荒凉的地方,有一大片野岭,岭中有乱葬岗,时常有无人认领的尸体被抛于此地。附近村落的村民觉得这地方不吉利,不能任由他人抛尸,便时常有村民轮流来巡看,若有无主尸体,便将其拖到离村子较远处掩埋。
虽然有不少闹鬼的传言,但也正是因为人少,野生的药材未遭开掘,数量甚是喜人。
周蕙是熟面孔,当时恰巧有村民在附近逡巡,见到她便迎上来打招呼,叫他们今日换个地方去采药。
“‘你们老去的那地方新埋了个死人,才半个月,还没烂透呢。别把自己恶心了。’那个人是这么说的。”周蕙靠在灶台上,一下一下地拨着灯芯,昏黄的烛光描摹了她的脸廓,半绾的头发在面颊上投下半片阴影,阴影中隐约有一丝苦笑,“那块地方是山林深处,就算是抛尸也不会抛到那么费劲的地方去,而且村民们常常在那里采药,通常不会让人乱做这等晦气的事。于是我问他究竟来的是什么人。他说——”周蕙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接下来有些哽咽,“他说,是城里郭家的,骑马撞死了人,若被人知道了肯定要被收监,就带到这里来埋了。他还说……被撞死的那人身上的包袱里都是刻了字的木板,但刻的什么他一个字也看不懂。”周蕙低下头,捂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