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隐隐落后曹操一个肩头的华歆还是开了口,“北方战事如火如荼,江南却偏安一隅,在下只是觉得事情有些反常。”
等到走出营地外围,曹操始终不置一词,透过栅栏,可以清楚的看到远处的一个山包上的枯败枝木,夕阳残红如血,浸染了半片天空,冬日骄阳自来少见,如此残红倒也绚丽过寻常日子,皱了皱眉,曾让整个北方提心吊胆了数十年的白脸奸雄终于轻声道:“当初吴郡太守许贡上表天子,具言孙策神勇,让汉室召回许都近身任用,然而密信被孙策截获,他由此对许贡怀恨在心,找了个机会便处死了许贡。可不久之后,孙策猘儿竟也死于非命,民间一直流传是死于许贡门客的刺杀。对于这等扑朔之事,虽难以辨其真假,可有一样不会错,孙策此人命格太硬,在战场是百战将军,却迟早要死不得其所。你说说,就是这样一个平定江南几近无敌的人,甚至连我曾经都不得不将自己兄弟的女儿嫁与其弟孙匡,又让彰儿娶了其叔父孙贲的女儿,以此来笼络其心,可到头来,江东八十一县,还不是单纯的为后人栽树,自己却没乘到凉?”
不知道曹操话中意思,华歆只有凝神不语,而曹操也是难得的跟华歆如此侃侃而谈,“当年孙文台英雄了得,终也落了个死不瞑目的下场,好不容易江东代有新人出,却又死了个猘儿孙策,如此可见,江东工业,非历三代不可成。如今执掌江东大业的孺子孙权,虽然格局不如其父兄,可难得在于一将功成万骨枯,用人比不得驭人,而驭人又不如御人,孙家三代,看似逐渐凋零,福泽却是愈积愈厚,说是那碧眼儿克死父兄着实也荒唐,可不管他孙氏如何厚积薄,如今的孙权,万骨不枯,就不足为虑。”
华歆心惊肉跳,暗暗捏了一把手心冷汗,小心道:“话虽如此,主公却是不可不防啊。”
曹操置之一笑,转移话题道:“当年你为豫章太守的时候,听说那刘繇鼠辈死了之后,百姓拥戴你做那扬州刺史,你为何推辞?”
华歆中规中矩道:“皇命不曾加身,在下怎敢越俎代庖。”
轻轻拂了拂手,曹操笑道:“这便是你华歆的高明之处了,当初管宁与你割席分坐,世人只当那管宁龙尾高你一筹,可在我看来,金银终是俗物,捡了便是捡了,总好过欺世盗名之辈。有车过门不望,那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迂腐之人。”
越听越糊涂的华歆始终猜不透曹操话中意思,只好顺着其意思道:“主公慧眼,在下却非名至实归,实在汗颜。”
曹操抿嘴笑道:“龙龙,就这点气度?”
华歆一震,埋头不语。
走走停停了好久,二人很默契的保持了一阵沉默,等差不多将大营巡查了一遍之后,曹操这才从地上捡起一个破碗,略带叹息道:“这群不知持家难的粗汉。”
华歆好不容易搭上了个话题,自是不会放过,“当下众将出动,营中事物有些松弛,也是官渡那边逼的太紧了。”
曹操斜瞥了华歆一眼,这让华歆又是眼皮一跳,一种完全暴露在对方面前的感觉让他局促不安,然而,斜眼看人的曹操却只轻轻道:“你也不必猜了,想问徐州就问徐州,绕什么弯子。”
华歆一脸尴尬道:“夏侯将军已经出兵徐州,想必主公也是胸有成竹,在下不敢置喙。”
曹操手里捏着破碗,擦了擦灰尘,心不在焉道:“那是自然。”
被一句话打的华歆顿时无话可说。
就在此时,曹操却忽然嘴角一扯,指着华歆笑道:“子鱼啊,徐州的事我没必要跟你说清楚,你回去自己想一想也就能想通了,倒是江东那边我也没必要跟你兜圈子了,当初把你从孙权身边调过来,其实也是存了个留意江南的心思。你刚才说让我防着些江东,其实我也知道孙权此人心志不小,如今北方混战,他怎会放过这个染指中原的机会,当年若不是孙策暴毙,江东的人马恐怕早就打过来了。我把夏侯惇派去徐州,自夸一点说,也是个一箭双雕的做法,五千人马,清君侧,震江东!”
华歆忍不住道:“主公,区区五千……”
曹操反问道:“少了?”
华歆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曹操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在华歆不敢置信的神情下,缓缓的吐出了几个足以震惊天下的字:
“再加上一个汉室丞相,够不够?”
华歆呆立当场,面如土色。
而气势恢宏的曹操却早已大步离去,似一骑绝尘。
曹某人一天不位极人臣,尔等匹夫就敢太岁头上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