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吼一声,「你少多嘴!你凭什么管我?我现在爱做什么就什么!我现在就打从伦敦桥跳了下去,你姥姥也管不养我!再见!」
我在机场拿了车匙,马上有人把一辆小车子送到机场,我接过了车子,家明一手抓住了我。
「这是干吗?」我苍白地问。
「我跟你一块儿去!」他说。「一人开一程。」
「你失心疯了。我去见我的教授,你他妈的有什么事要干,你干你的去!你约了多少个戏子,你跟她们上台去演去!你滚开!」我指着他尖叫。
「够了没有?」他冷冷的问:「你转过身去,看看有多少外国人在瞪着你!」他一边把行李扔在车后。
我忽然觉得浑身发毛,只好上了车,他「呼」的一声,就把小车子开得飞出去了。「这鬼车!」他喃喃咒骂。车子一路向高速公路驶去,一路风景如旧,我发着呆。我忽然后悔了。应该找个旅馆休息一下,梳洗打扮一下,才好去见人,现在怎么去?
第一,我又不是去会情人,此刻我只想有个同情我的人,陪我说一顿话,陪我好好哭一场,于愿已足。
我对家明说:「完了就是完了,你在这里停车,我一个人去,你坐火车回伦敦吧。」
「我也有同学教授要找。」他冷冷的说。
这个人还是一条牛般的脾气。怎么会的呢?怎么会的呢?三年前我离开这里的时候,是个开开心心的小姑娘,三年后又回来,却变一个哭哭啼啼的弃妇了,我不能哭,不能在他面前哭。
车子被家明开得飞快,到了我俩熟得不能再熟的小镇,一切建筑物却还如旧,百货公司、市政局,一切一切,都没有变,这不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吗?我绝望的想。
家明把车停了下来,是一间高等旅馆,我还迷迷糊糊的,他已经把行李拿出来交给茶房了,我跟着他进旅馆,筋疲力尽,只听见他跟柜台说,「两间单人房。」
到了房间,他那间就在我那间旁边,我看看钟,才上午十一点。正是吃茶的
时间呢。
我们的飞机到得早,他的车也开得快。
我拉开了窗帘,外面在下雨,是雪还是雨?雨很快的化为雪,我箱子里有一件皮大衣,可以派用场。我放了水洗头洗脸洗澡,换了睡衣,打算睡觉,可是睡不着,看看钟,下午两点,咬咬牙,起床换了呢裤子、靴子、毛衣,套上我那件银狐,就离开了酒店。
我要去见王教授,越快找到他越好。
我叫了计程车,到了大学,到了停车场,我打着伞,慢慢的,一部部车的找。我要找一部红色的奥斯汀,假如这个车在,王还在学校。
我找到了!
车窗上又是水气又是雪,我用先后擦了擦车窗,看到他的外套还在车里。那件熟悉的-皮茄克,这三年来,他难道还穿着这一件衣裳?那时候听他的课,我总是先到。坐在第一排,放了课,家明在课室外等我。
我怔怔的想:我一定是变了,我老了,他还会记得我吗?
我站在停车场等,竟没有去办公室找他。该哪里去找呢?谁知道他在哪一个课室?
我身后传来冷冷的一个声音,「你这样等,等八辈子也等不到那个杂种!」
我跳了起来,家明不知道几时来了,站在我身后,苍白着脸,雪夹头夹脑的落在他的大衣上。
「不要你管!」我还嘴。
「我跟你上去打电话把他找下来!」他拉着我上二楼。
我被他拉到办公室,他按了一下铃,秘书小姐开了门,「什么事?」
「找王教授。」他沉住气说:「说姓朱的小姐找。」
秘书小姐并不认得我们了,到底大学的学生太多。
「中国人?」她问。
「是。」家明说。
「我拨到他写字楼去看看。」秘书小姐说:「或许在。」
我知道找得到他的可能性很小,他一向是出名的忙,学生找他,校长找他,系主任也找他。现在无端端来了一个八百年前的学生,也要找他。
家明冷冷的声音说:「你放心,他人一来,我马上走,我不会妨碍你跟旧情人相聚。」
我气黄了脸,声音比他的冷了一万倍,「你闭嘴,你这混球加十八级,你凭什么说这些脏话?你这个肮脏的人——」
秘书小姐笑容满脸的说:「教授说他马上来,请你就站在这里等他,不要动。」
家明一下子就叫了起来,「好,原来早约妥了!」他头也不回的就奔下去了。
我也懒得理他,斜斜的依在墙上,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王从对面楼梯下来了,他几乎是奔着下来的,一脸的笑,老远的笑。我的心一热,几乎想奔过去抱着他,但是马上想起,这是学校,我这个学生是毕了业,他这个教授可还得当下去呢,况且……我算老几?他有那么多数不尽的学生,我的心又冷了下来。
我镇静的迎上去,「王老师。」我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