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几日内,柳府里头只乱得如一锅粥一般。
老夫人见女儿迟迟不回,心里生气,这病得就更是重。洪氏心里头也不舒畅。青城到底放不下他的哥哥嫂子,到底悄悄儿出了府门,寻墨染秋漪去了。
这一日,洪氏就闷闷地坐在廊子地下,嗑着瓜子儿,看着地下的几个小丫头洗头。刘婶子好不好地就过来了。自打她撞见了洪氏和李大麻子的奸情,心里自以为捏住了洪氏的把柄,这和洪氏说话,就有些不大恭敬。
洪氏看着这些个洗头的丫头,就问刘婶子:“怎么我从前没留心,咱们府里有这样多的小丫头?”
刘婶子就回:“这些个小丫头子,个个都是会唱曲儿的。都是从前老太太身体还硬朗的时候,去扬州苏州采买了来,预备以后府里搭建了戏台子了,得了闲空了,就叫她们打扮了过来唱上几曲儿的!不想,这还没几个月,府里就这样了!”
洪氏听她说起‘扬州’二字,心里就陡然地感慨起来了。“扬州?那可是我的家呀!不过,我自十三岁上离开扬州,我可也没再回去过了!”想起扬州的那些冷血的家人,洪氏心里涌起的只是化不去的恨意。
小时,她家里穷。三岁上死了爹,五岁上死了娘。她是跟着叔叔婶子长大的。可是叔叔婶子心狠哪!他们见养不活自己的五个孩子,一把就将她卖了给那些专培养瘦马的人家。
她小小年纪,虽不懂什么是瘦马,但也清楚,挑作瘦马的姑娘,长大了若是混得好,便是给大户人家做妾。可若形貌不好,长得丑了,只有沦落去妓院卖笑的份。
扬州瘦马,九州有名。瘦马们讲究的是形体苗条,身段窈窕,皮肤白皙,这就要求姑娘们只能小碗吃饭,要净饿,不然长成个大胖子,可就蚀了本了。除此之外,姑娘们说话还需轻言巧语,床上功夫高超。有些挑剔的大户人家,还要求吹拉弹唱琴棋书画的都会。
自打当了瘦马,洪氏可就七八年没吃饱过饭。洪氏虽然也聪明,但到底琴棋书画的不大精通。只是学了一手好的算盘,也略识了几个字。
户主本想将她带往京城估价高卖的。无奈,京城里那些达官显贵,竟是一个看不上洪氏。户主无法,便以为养了一个赔钱货,无一日不喝斥她打骂她的。京城去不得,便只能去其他地方。待她十五岁上头,户主将她带了来海陵城,装饰一新,以待高价卖出。就是在那个当口,她遇见了青城的父亲。为了摆脱四处专卖的命运,洪氏设计勾引了他,最终失了身子与他。
柳长风也不是玩弄之徒,见此女子和自己有了夫妻之实,便也郑重将她纳进府内。她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只感激的痛哭流涕的!
本以为,入了柳府,她终于可以脱离了苦海了!不想,柳府却是另一个火坑!她刚一进府,紧张得还没好好喘一口气儿,夫君的面上即刻冷若冰霜了。将她安顿好后,他便再不管她了。老夫人和大姑娘,从来也不正眼瞧她的。长风的正室妻子一心抚育她的嫡出长子墨染,压根就没空理她。洪氏受了委屈,也无一个人倾诉。就在这个当口,她却又发现自己怀孕了!
算了,往事沉沉,她不想回想了!自己受的苦,数也数不清!不过,总算就快要熬出来了。她看着这些个小丫头,就叹:“不过,老太太的身子到底不好!莫非,就一直养着这些小丫头们?”
刘婶子就又回:“主子,这个就不是奴才问的事儿了。”
洪氏听了,想了一想,就道:“罢了。我知道你是个喜欢揽权儿的。老太太病得这样重,这府里的大小之事,自然是我做主。如今钱也难赚,各处庄子上的田租子还没收上,铺子里还需周转。这不当家,不知道这其中的难处。这几个小丫头子是不能养的了。别的且不论,这每日的胭脂水粉钱就不少了。”
刘婶子一听,便笑问:“主子莫非是想将她们都卖了?”
洪氏想及自身,听着廊子下丫头们的嘻嘻的笑闹声,心里忽升了几分同情。因就对刘婶子道:“你来这府里,也二三十年了,何曾听见这府里卖人的?这知道底细的也还罢了,这不知底细的,还知道咱们柳家惹了祸事儿,亦或是入不敷出了,因就开始卖起人来!”
“那主子的意思是——”
洪氏就道:“此事我且交与你。她们也都十三四岁了,也都来了葵水了。既来了葵水,便就是大人。她们到底是要嫁人的。你看这府里有哪些未曾婚配的小厮,不如就将他们一个一个地拉郎配了吧。”
刘婶子一听,不想是这个差使。她眼骨碌一转,只想着在其中弄一点好处。这现成的媒婆,为什么不做呢?她便就殷勤地笑:“主子既信任老奴,老奴自当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儿的。这有什么不好呢?小厮们有了浑家,自会更替府里卖力的。”
洪氏既嘱咐完毕,便就挥了挥手,对刘婶子道:“好了。你且去办吧。我这里还有点子事。”
这刘婶儿是个多事了,听了洪氏这话,就腆着脸上来,又多了句嘴儿:“主子?莫非您要见那李大麻子?主子可有好几天未见那大麻子了。”刘婶子说道完了,却又朝洪氏深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