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洋起身捡了起来,粗略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用娄月的钢笔压住,然后斜坐在桌边上,面朝着微风习习的窗户,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近来他给纪征打电话意外的顺畅,十次里面能打出去五次,只是通话时间依旧长短不一,不是受莫名其妙的信号影响,就是受纪征的无话可说影响,总之他们每次通话都很有质量,有质量到一句废话都没有。
然而夏冰洋是很想和纪征说几句废话的,就像朋友之间正常聊天似的说两句无关要紧的闲话,问一问天气和饮食,但是每次听着纪征平静又简洁的口吻,夏冰洋就能看到他冷峻又深沉的脸,这让他无由心生敬畏,就像孩子不敢和长辈微词。
他知道他有些误解纪征,纪征一向待他温柔又有耐心,从来都是如此,但他也很清楚,纪征对他的温柔和耐心是从以前沿袭至今,纪征对他此时的态度和纪征对十五岁时的夏冰洋的态度毫无出入,依旧是年长者对晚辈的态度。
夏冰洋也一样,他纵容自己对纪征悠然神往,但是他同样敬重纪征,在纪征面前只敢偶尔任性,不敢随意放肆。
他在纪征面前就像变了一个人,克制的不像他自己。
这次运气不太好,重播的第二次,电话才打通。
纪征率先道:“冰洋,我拿到了孟翔车里的行车录像。”
夏冰洋张了张嘴,又闭上,心道这回纪征连给他叫一句‘纪征哥’的机会都没有,抿了抿嘴唇才道:“孟翔?”
“就是带走洪芯的出租车司机。”
电话那头的纪征坐在家中书房里,把手机打开免提放在桌子上,看着面前的电脑。
“洪芯真的在5点20分左右上了一辆出租车?”
夏冰洋顺手在花花绿绿的零件里拿起一颗红色的碎片在手里把玩,问道。
此时书房门被推开,吴阿姨端着一杯热红茶走进来放在纪征手边,问:“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呀?”
纪征压低了声音道:“我都可以,问小蕖想吃什么。暂时不用送茶过来。”
把吴阿姨打发走,纪征接着看电脑里的文件,接着说:“洪兴在5点25分上了孟翔的出租车,但是孟翔说他并不知道洪芯的去向,因为洪芯上车不到15分钟就在718省道路边下车了。”
夏冰洋敏锐的意识到这句话对这条线索来说是一个死扣,如果洪芯真的在上车后的15分钟下车,并且孟翔不知道她后来的去向,那这条线索基本可以废弃。
夏冰洋问:“孟翔的话可信吗?”
纪征道:“我正在查,给我五分钟。”
说话间,他已经找到了4月15号的录像,把时间拉到5点20分,放大图像,铺满整个屏幕。
孟翔的行车记录仪摆在车头挡风玻璃正中间,没有录音功能,只有图像。行车记录仪拍摄到的录像以挡风玻璃为窗口,摄录下了当天暴雨下的718国道。像在播放一场无声电影,电影的剧情随着一台小小的摄录机徐徐推进……
受雨天影响,出租车的车速保持在40迈以下,雨刷器不断的刮洗雨渐淋漓的车窗,路面的景物还算清晰。
很快,镜头里出现了大庆五金店的招牌,以及站在店门口躲雨的洪芯。
看到洪芯,纪征取下眼镜,微皱着双眉紧紧地盯着她。
洪芯穿着死亡那天的粉色短袖和蓝色牛仔裤,抱着胳膊站在路边瑟瑟发抖,而她身后店门前的一张木椅上摆着一把蓝底绿色波点的雨伞。
几秒钟后,不知是出租车发现了洪芯,还是洪芯发现了出租车,总之出租车慢慢停在路边,洪芯迅速钻进出租车,画面停止了四秒,出租车又往前推进。
行车仪没有录音功能,所以纪征听不到他们在车里说了什么。过了十五分钟零四十八秒,出租车再次停在路边,洪芯像是被人狠狠推搡了一把,险些跌倒在路边,淋着雨拍了两下车头,朝车里大声喊着什么。
出租车并不理会她,把她丢在路边就往前开去。
洪芯站在路边,绝望又气愤地看着出租车逐渐远去,她消瘦的身影落在后视镜里,越来越淡,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纪征看完,按下暂停键,道:“孟翔没有说谎。洪芯在5点40分下了出租车。”
还是听到了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夏冰洋忧愁地揉了揉额迹,道:“那就是说,5点40分,洪芯还活着?”
“没错。”
夏冰洋垂着头,用力捏红色的乐高方块,尖尖的一角险些把他的皮肤扎穿,道:“彭茂留下了一份笔录,他说洪芯在5点钟左后在718省道下车,现在你又找到证据证明了洪芯在5点20分在718省道上了一辆出租车。这样怎么回事?彭茂没有说谎吗?那从彭茂车上找到的证据是怎么回事?”
纵使纪征对桥洞藏尸案的细节不了解,但也能凭着夏冰洋的三言两语分析一二,道:“但是不能因为洪芯在5点25分上了一辆出租车就彻底洗清彭茂身上的嫌疑。”
夏冰洋无言沉思着。
纪征不了解案情,不能给夏冰洋一些可行性的建议,于是又把录像拉到洪芯被孟翔赶下出租车的地方,放慢了速度,再次播放录像,看着看着,他忽然按下暂停,凑近屏幕自言自语般道:“那是什么光?”
夏冰洋耳朵尖,听到了:“光?”
纪征把出租车后视镜的画面放大,看着后视镜里如豆点大小,层层叠叠的雨幕里闪烁的一缕似蓝又似红的淡光,道:“出租车后视镜照到了一道光,很淡,像红色又像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