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恪抬眸远望,她目力所及之处,一座苍翠高山巍然屹立。那就是大樟山,她先父先母被害的地方,却是她这一世新生的所在。
她对这里有种别样的感情,从东海佛国回到天幸国,她已经特意绕到此山凭吊过。大半个月前,她跟随祖父去宗祠祭拜,也去拜过父母的衣冠冢。但祖父既然有命,她路过大樟山,自然还要走一趟。
萧全忠默默递给宗政恪一个篮子,里头装满了祭品。宗政恪看他一眼,接过篮子提在手中,慢慢往山上走。萧全忠与徐氏跟在后面。
话说这萧全忠,就是朱钗记的大掌柜,也是当年救了宗政恪的萧福的唯一儿子。如今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却依然不曾成亲。
前段时间,宗政恪还未曾结束清修,萧全忠便接到朱钗记总店的命令,不得不前往天幸京一行。在那里,他见到了萧鹏举,然后侍候着这位来头非凡的十六少来到了鱼川府。
临起行前,萧全忠正式拜见了宗政恪,算是确定下了主仆名份。彼此都是陌生人,如何相处,如何获得信任,都是来日之事。
但这回去云杭府,是萧全忠主动提出要跟去服侍的。宗政恪考虑到他本就是萧家下人出身,对那边情况肯定熟悉,便应允了——外头跑腿的也要自己人才是。至于萧全忠与徐氏的过往,徐氏不主动提起,她便不问。
马车自离开鱼川府一路南行,颇为顺利。打尖住店都有萧鹏举安排,宗政恪只管听从就是。不单是她,便是裴允诚与裴四叔侄、晏玉质等飞豹骑众将。也都听从萧家的安排。
他们这一行人足有百人之多,又几乎都是精干勇悍的年轻青壮,身边多佩武器,瞧着就不好惹。也因此,尽管南下路过的县镇多有风声鹤唳、流民义军的传言沸沸扬扬,却没有那不开眼的人敢来捋虎须。
宗政恪却是知道,这些流民义军的背后是李懿的属下。他们自然不会来与自己为难。就这般走了七八日。终于到了大樟山,绕过此山便能走水路,速度就能加快不少。
当年。宗政修夫妇就是离了水路转走陆路,在大樟山遇见了流匪才遭难的。也有说是遇了水鬼的,毕竟大樟山下的樟河之上,一座附近水域都赫赫有名的鬼王水寨就竖在那里。
宗政恪要去凭吊亡父亡母。众人都知道,所以对于短暂停留都毫无异议。若非实在不合适。裴家叔侄和晏玉质都想跟去瞧瞧。可惜这里,并没有宗政修夫妇的坟茔,只是曾经的遇难现场,他们不好跟。
见宗政恪带着人上山去。萧鹏举也赶紧过来,低声道:“恪妹妹,我过来时急着赶路。并没有绕到大樟山,我与你同去祭奠姑母和姑丈。”
宗政恪看他一眼。不置可否,一边沿着唯一的上山小路往上攀爬,一边问道:“那时我年纪小,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不知表哥能否告诉我,为何爹娘会跑到大樟山来?这里风景很好么?”
萧鹏举似乎早知宗政恪会有此一问,便回道:“大樟山在整个樟河郡都很有名,上头有一处同心原,齐上生长着两棵夫妻同心树,多有人特意到此处在那两棵同心树上悬挂同心结。那天,”他瞥一眼萧全忠,接着道,“据萧福讲,姑母和姑丈就是特意绕到同心原在同心树系上同心结的。”
同心原、同心树、同心结。永结同心,矢志不渝。
其实宗政恪早知此中典故,今日问萧鹏举,不过为了打消他有可能存在的疑心。年幼即入佛庵、清修十年不问世事,身为人女,打听这件事儿实在很正常也很有必要。
她记得,她重生在宗政恪身体里时正值夜晚,那时惨案已经发生,她听见了人声马嘶,以及楼台倒塌的轰然剧响。现在想来,大约那日宗政修夫妇忙碌到太晚,所以就在这山上一座客栈住下来,却不想发生惨祸。
那座客栈,当年应该被烧得差不多。但宗政恪不久之前来看过,就在原处又竖起一座规模更大的客栈。
此时日头已偏西,上午还下了一场透浇大雨,山间狭道泥泞难行。故而,不要说上山去同心岩的人,就连下山者都寻不着一个。道路两边遍是高大树木,林荫间地面杂草从生,凭添几许阴郁。
宗政恪固执地亲自提着祭篮,小心翼翼跨过一处泥坑,又问萧鹏举:“祖父不曾对我提起,我也唯恐伤了老人家的心,所以一直没有问他。表哥,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害了我爹娘的大仇人有没有得到报应?”
萧鹏举答得傲然,正色道:“那是当然!姑母她不仅是宗政家的媳妇,还是我萧氏嫡女,又是老太君的心头肉,如何能不为她与姑丈报仇?!恪妹妹,你放心就是,那伙害了姑母和姑丈的流匪早就死了。不仅如此,那些流匪的家人,上至耄耋老人,下到稚龄幼童,一个都不剩!”
说到这里,他仰面望着已经能看见翘角飞檐的那座大客栈,露齿一笑,慢慢道:“没有人能让大昭女帝的后人流了血、丢了命,却不付出代价!那事发生之后,老太君直接派出了血滴子暗卫,让他们按九族算,那些马匪,有一个算一个,九族之亲,尽皆,杀无赦!”
宗政恪脚步一顿,面色微微发白,扭头看了一眼这位依然在笑着的表哥。但表面惊惶,她内心却非常平静。只因她早知大昭帝国萧氏皇室行事,素来就是这样——人敬一尺,她还一丈;人犯一寸,她还百丈。若非如此铁血强硬,当年大昭女帝如何能在群狼环伺中建起偌大的帝国?
萧鹏举站住脚,深深凝视着宗政恪,声音里多了许多肃然与冷凝,对她道:“恪妹妹,不管是萧氏的男人还是女子,行事大多都是如此。所以到了家里,该强硬的时候你要寸步不让。否则,你的谦让只会让人以为你很软弱。而软柿子,是谁都喜欢捏的。”
宗政恪便知,萧鹏举是在借着这件事教导自己如何在萧氏坞堡立足,便浅浅一笑道:“好叫表哥知晓,我,也是爱捏软柿子的。”
萧鹏举璨然而笑,目中异光深潜,不为人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