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重霜不想勉强。储君之争暗潮涌动,谁也不想把新皇登基的喜庆日子变成自己的忌日,没心思的忠心耿耿,有心思的望风而动。
只可惜举棋不定的人,往往不得好死,陆重霜想着,微微一笑。
“你觉得顾鸿云揣的是什么心思?”她面容带笑地问李柚。
“小人不敢乱下猜测。”李柚伏身。“他的心是黑是白,还需殿下定夺。”
忽而窗外来了一阵风,白梅簌簌落了一地。
那抹被悬着的春日浮萍般的淡绿纱幔被吹得卷起,泠泠的风夹带着隐秘的花香袭了进来,杯中酒液微晃,屋内人鬓边的碎发起起落落。
“葶花。”陆重霜回眸。“将带来的几位男侍领来给大人瞧一眼,好给鸿胪寺添几个打杂的仆役。”
“不必带进来了,”李柚说。“恰好典客署来跟我抱怨说顾公子那儿缺人,她们忙不过来……直接送去那儿吧。”
陆重霜笑了下,眼眸沉沉的仿佛结着一层薄冰的湖泊。
隔了一会儿,李柚也笑了起来。
“这样的天气,应当喝点热酒,吃点新烤的羊肉。”李柚抚了一下脸侧的碎发,将它们塞回头巾。
她望着面前贵不可言的皇女,还有她乌云般的黑发上插着的成对的多宝琉璃钗……曾经一起带头巾的人,此时带上了玉石,也回到了她应当要去的地方。两人相差八九岁,彼时相遇,李柚暗暗地将她视作胞妹,可皇家的人哪会是她的妹妹,踏入长安城的第一步便注定她们是两类人。
“有机会在城郊寻个酒肆,”陆重霜说,“暮春不错。”
暮春策马出城,在野郊挂着番旗的酒肆吃两口新鲜鱼脍,喝几杯绿蚁酒,待到微醺,牵马在碧绿的草上缓缓地走……的确是一桩美事。
分别前,李柚在陆重霜身侧低声添一句:“殿下日后要多保重,未来的路上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围在您身边,但能交心的,将越来越少……天下之人,熙熙攘攘,皆为一个利字。”
陆重霜微微停一步,语气平静地说:“包括你?”
“包括我。”李柚呵呵笑着,躬身行礼。
长庚苦苦守了好几个时辰,才盼到归来的车队。他疾步向前,先看到的是板着脸的葶花,继而门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主子的半张脸。
车内的陆重霜瞟他一眼,极淡的笑了。
长庚正打算双膝跪下、两手撑地,给主子当下车的脚蹬,却被她唇中轻轻的一声“过来”捆住了心神。
她伸出手,示意他上前搀扶。
长庚微微抿唇,握住她的手,如同扶住一枝梅。
殿内早已焚起香炉,干燥的沉香木在金炉内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不呛人,反而有种融融的暖意。
长庚解开陆重霜身上的狐裘大氅挂在香炉边熏衣,似是不经意地问了声:“殿下今日可见到了那突厥蛮子?”
陆重霜看着他,道:“吃醋了?”
长庚双眸低垂,快步走回主子身边,单膝跪地,捧起她的脚脱去鞋袜,“不敢。”
“为夏文宣与沈怀南吃醋便算了,怎么连突厥人的醋也吃?”
她其实没打算去见顾鸿云,只是故意当着长庚的面说要去瞧别的男人……谁叫他吃醋的模样那样可爱。
“长庚不敢,”他重复,悄悄转了话题,“左宗主方才交与我一封信,要我呈给殿下。”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笺。
陆重霜接过,细细看完,语调骤然降了几分:“谁让你拆的信?”
长庚嗓子一涩,慌忙辩解道:“臣只是怕殿下读信不便,绝无窥视殿下……”他急匆匆地说着,狠辣的巴掌刚要往脸上甩,就被陆重霜眼疾手快地擒住腕骨。
她的指腹一寸寸地蹭着他白皙的肌肤,柔声道:“可别把脸打坏了,我会心疼的。”
说完,陆重霜奖励似的让长庚抬起头,在唇上留下一个痴缠的吻。
不怪他,是左无妗的秘信让她失控了。
火烧东西市,刺杀尚书令,嫁祸吴王陆怜清,推责晋王陆重霜……陆照月,我的好姐姐,你的口味可真不小啊。
既然如此,莫怪我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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