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家中积蓄虽日渐充盈,妻子的身体却渐渐衰弱。丈夫为此十分担心,妻子却总说没事。每当生活费告急之时,她就会默默走进小屋,织起布来。
终于,丈夫忍不住冒着触犯禁忌的危险,轻轻打开了小屋的房门,朝屋里张望了一眼。只见屋里有只仙鹤,正一根接一根地从自己身上拔下羽毛,放到织机上织成绢布。
仙鹤也发现了闯入小屋的男子,人与鹤呆呆互望。最后仙鹤先回过神来,走到丈夫身边,说既然秘密已经泄露,自己也就无法继续留在人世。仙鹤必须回到自己的世界,却无法带走孩子和丈夫。
说完,仙鹤拍着已经没有多少羽毛的翅膀,飞上夜幕降临的天空,朝着山顶一路飞去,留下哀叹不已的丈夫。后来孩子被寄养到其他人家,男子因过于伤心而病死。故事最后再次以悲剧收场。
麻衣子说,其实人世间有些女子是不能结婚的。仔细想想也会发现,麻衣子讲述的故事中不能结婚的确实总是女子一方。男的都是些普通人,女的却并非人类。
之后,通子和麻衣子还是时常一起喝茶。在通子看来,喝茶对麻衣子而言似乎是一种祈祷方式。每次一到喝茶时间,平时喜欢热闹的麻衣子就会变得一言不发。她那副样子,看上去就如同是在虔心祈祷着什么一样。
一天夜里,通子在去洗手间的路上听到从麻衣子屋里传出了父亲的说话声。虽然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但两人的交谈似乎已经持续了很久。
去完洗手间回房的路上,通子正好撞见父亲。父亲脚步匆匆地朝自己这边走来,他平日里并不是个性急脚快之人,看到这样的光景,通子不禁心生疑惑,条件反射地躲到柱子背后,想要看个究竟。通子刚藏好,就见有人追上了父亲。刚开始时通子还以为那人是母亲,但在人影穿过灯光的刹那,浮现在通子眼中的却是麻衣子的面容。
紧接着,就听到麻衣子喊道:&ldo;等等,加纳老爷。&rdo;
这是通子第一次听到麻衣子叫父亲。亲耳听到麻衣子叫出&ldo;加纳&rdo;这个姓氏,通子才第一次有了&ldo;麻衣子究竟是个外人&rdo;的实感。
听到麻衣子的呼唤,父亲却并没有回头,反而加快脚步一脸愤怒地穿过走廊,留下面如死灰的麻衣子呆呆地站在走廊上,怔怔地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
当时的通子自然无法猜到两人间发生了什么,即便用上现在的思维能力,也只能凭空想象一番。估计当时父亲和麻衣子在屋里说了些什么,但谈话破裂了,于是愤怒的父亲丢下麻衣子径自回房。尽管麻衣子起身追到走廊上,最后还是只得放弃。
后来父亲从未提起过当时他们谈了些什么,所以通子一直没能彻底弄明白。不过,她手中还有一些可供推测的要素。
几天后,通子在厨房看到母亲生火做饭时烧掉了几张薄薄的白纸。虽然通子只不过是偶然瞥了一眼,但还是看清了那是宣纸。看到通子的母亲立刻冲向她,拽着她的手,把她一把拉到灶台前的垫板上。那地方不管从厨房门口还是从庭院望进来,都是一处死角。
&ldo;通子,你可是妈妈我的孩子哦。&rdo;母亲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通子手足无措,她实在搞不明白,母亲为何会突然说这种话。
随后母亲脸色大变,说话声调提高,两只手不停地发抖,满脸通红,很明显发生过些什么事。母亲的情绪异常激动,但通子那时还只是一个孩子,怎么可能猜得透这其中的缘由。
&ldo;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是妈妈我的孩子,听到没有?明白了吗?&rdo;
母亲恶狠狠地说了一通,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发起火来,怒气冲冲地冲通子吼道:&ldo;听到没有?你是我的孩子,知道吗?知道就点头答应一声,快点!&rdo;
她的声音是如此歇斯底里,几乎是带着尖叫说完的。这真是乡下女人的悲哀,每当母亲感到紧张焦虑的时候,就必定会大发雷霆。她觉得,只要动怒,大喊一通,对方就会下意识地向自己屈服,乖乖听命于自己。除此之外,她似乎没有其他办法了。虽然这样的做法只会在通子心中产生相反的效果,但她还是每次都会点头答应,让母亲产生一种女儿乖乖听话的错觉。那天也不例外。
&ldo;你知道吗,通子?这个世上到处都有坏人,那些坏人整天满脸堆笑,净拣好听的话说,事实上根本没安好心,你可千万别让他们给骗了。这世上最心疼通子的人是妈妈我,你明白吗?明白了就点头,快点儿。&rdo;
通子点头&ldo;嗯&rdo;了一声。她必须这么做。母亲的情绪异常激动,如果通子默不做声,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
母亲当时究竟在厨房里干吗,她的情绪为什么会如此激动?直到三十七岁之前,这件事对通子而言都是个不解之谜。现在通子才终于明白,原因就出在麻衣子身上。这一结果,却又令通子感到不寒而栗。
出于各种原因,也包括通子的愿望在内,麻衣子当时正想方设法留在家里。但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如果只是采取一些寻常办法,估计还是没法留下。母亲德子为了把麻衣子赶出去,硬逼着他和那个生田结婚。想要顶住母亲的这一波进攻,就必须先把这场婚事彻底弄砸。而更为艰苦的抗战还在后边。
通子估计,麻衣子在设法笼络父亲的同时,也向母亲德子发动了书信攻势。至于内容,恐怕都是一些带有恐吓性质的文字。或许麻衣子在信里说,如果继续让她相亲,她就把加纳家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公之于众之类的话。
这种信件麻衣子应该不止写了一封,而当时母亲扔进灶台里烧掉的应该就是其中之一。那封信是麻衣子用她最擅长的毛笔在宣纸上写成的,而母亲把信烧掉的时候,正巧被通子撞见了。
在与母亲不断抗争的同时,麻衣子又对通子之父郁夫采取怀柔政策。也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成为加纳家的正室夫人。这样的举动自然会惹得德子更想将其赶出门,以绝后患。加纳家是容不得两个女人同时存在的,在这一点上母亲绝不会心慈手软。
或许正是因为麻衣子提出了这样的要求,父亲才会开始疏远她吧。父亲只不过是想纳她做妾,才从东京把她接来。压根儿就没想过让她做正室,这种事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要转为正室,女方的娘家在当地必然要有一定的势力,但对麻衣子而言,盛冈完全是个陌生的地方。如果把之前的德子从加纳家赶走,换让这样一个外来女子做正室,村里人必定会出来干预、乱说闲话,如此一来,加纳家就会颜面尽失。
因此,通子的父亲最终也选择站到让麻衣子结婚这一边。事已至此,麻衣子已然成为一颗随时会损害加纳家声誉的定时炸弹。
乍一看,麻衣子的做法似乎有些鲁莽。在这样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待在一个孤立无援的家里,这场仗根本就没有一丝胜算。然而在她心中,似乎仍坚信有一点希望。究其原因,是因为麻衣子手里还握有通子这张王牌。
通子并非德子的女儿,她是麻衣子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