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清水镇,季星泽再也没有动过要来的念头。
那个缠绕在心里未解的梦,以为会捆绑他一生的羁绊,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烟消云散。原本以为自己要执着的东西,不再执着,原本以为自己要放弃的,却被硬生生地塞在了他的手上。
季钦说,你爸和楼惠安吵了一架,血压飙上来,住院了。
这事一点也不意外,意外的是父亲早已写好遗书,给了律师。
季星泽顾不上手上的活儿,交给了秦榛榛,自己飞回了英国。
秦榛榛将春妹寄养在小水妹妹家,为她两请了家教负责接送辅导。正一个一个村子里培训着游学项目的绣娘,这下季星泽走了,大小事务都落在她身上。
两人去哪儿都会开着那辆国产电车,后备箱很大。秦榛榛新一版的高定礼服和绣花材料都在车里,人去到哪儿,就绣到哪儿。和以往不同的是,秦榛榛拿起了季星泽那部3万多的相机,随身携带着,走去哪儿,拍到哪儿。
她有新的计划。
光是黔东南就有十六万的绣娘,秦榛榛在这些走街串巷的日子里,与绣娘们接触,聊天,一起生活。她们不仅是少数民族绣法的守护者,更是少数民族女性的代表。
针线之交,田间地头,历史与现代,都被串联起来,每一件作品,都是这个时代最珍贵的记录。
那场熊熊大火仍在秦榛榛脑海中燃烧着。
自从那次大火之后,秦榛榛突然醒悟,仿佛是盲人阿婆在去天堂的路上对她灵光一现。
她知道,守护这些绣娘们的民间文化,不仅仅是要赚钱,还要记录。她要用纸和笔,留下实实在在的记录。不仅仅是网络上的影像,那些影像人们看一遍,就过去了,成了互联网的信息碎片,飘散在了虚无的空间里。做出来的衣服,原以为会永远像宝藏一样珍藏,可突如其来的大火,就能将它烧成灰烬。
只有回归最传统纸张,在多年之后,不管是图书馆或是个人书架上,有人能穿越过时间,在阳光下捧起书来,细心查看。即使再来一场大火,也能再次出版。无论哪一代的人们,都能越过时间洪流,在书中瞥见这些曾经鲜活和正鲜活着的少数民族绣娘,在传统和生活中展现的创造力与韧性,还有她们吃过的苦,挨过的闷。
盲人阿婆的破线绣,如缎面般流动,又如古典油画般充满光与影的美感。锡线绣,虽掩藏在山区之间,却有着未来主义超越时空的气态。还有打籽绣,叠堆绣,丰富多彩。
各式各样的民族智慧,都值得被记住,被一代又一代的人研究精进。
少数民族绣花技法不仅仅是藏在大山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更应该是未来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
它是值得被珍视,郑重书写的。
秦榛榛要做的正是这个。
从前对短视频的厌恶,对装模作样宣扬民族文化却只知道肤浅搞笑,缩短时长,为爽点绞尽脑汁的排斥,这一切促成了她对现有事业的热情。
她记得秦筱朵曾问她:“姐,你做这种书,就是些教学步骤,技艺,方法,实践这些枯燥的东西,东奔西走,花了许多钱,这种书能赚钱吗?姐,你不是最爱钱吗?怎么到了现在,对钱的热衷却消失了。”
秦榛榛笑她,竟然还记得姐姐是个贪财的人。
“但这是比赚大钱更重要的事情啊。在山里呆久了,发现人活着,用不了多少钱。”
秦榛榛合计着,游学项目有工资,高定礼服偶尔也能来点外快,养着春妹直到大学毕业,钱是够了。
“也是,再不济还有星泽哥哥呢。”秦筱朵在视频那头给自己着脚涂指甲油丫。
“姐姐最近忙,都没关心你和季钦怎么样了?”
秦筱不小心涂过界,拿湿巾擦了,不甚在意:“早分了。”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说我不贪财你还不信,要是我真贪财,我就死死拿捏他。很可惜,你妹妹的花心战胜了贪财,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秦筱朵说完,十只脚趾甲小心插进人字拖里,起身去换衣服,“下午还有约会呢。你倒是关心关心你自己,星泽哥哥这一去英国,你们得分开至少一两个月吧,就你们这样谈恋爱,迟早也得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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