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沉有些感慨,问他:“你说,他们心里不会不安吗?”
晋复升侧头看着眉头皱起的严冬沉,一阵风吹乱了额头的碎发,他有心想帮她整理一下头发,可理智压制住了一闪而过的感性,他将目光从严冬沉的脸上转移开来,说:“有什么愧疚不愧疚的,这世界上许多事情不都是事后才晓得后悔,才心怀愧疚的吗。”
人一路走来必有遗憾,必生愧疚,如若没有,那大概是上辈子积了不少福,今生才能有这样好的运气,生在最好的日子里,生命里的每一步都走的坚定不移且正确无比,以至于多年后再次回首依然认为人生轨迹毫无偏离,过往至今的自己仍然棱角锋利。
严冬沉觉得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她觉得这二十多年里走过许多错路,不该和晋复升恋爱,不该听他的蛊惑生下孩子,不该……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不该那么任性地同父母彻底断绝了关系。
是那一瞬间呢?
大概是在听到某首有关亲情的歌曲,忽然鼻头一酸的时候。
大概是在临近过年的时候,阿霖总会在网上疯狂地购买大陆各地方的特产好带回家当年货。
大概是晋复升跟晋复承两兄弟心意相通,笑着互相调侃的时候。
大概是在刚刚,病房里的老人家拉着自己的手,一口一口叫着‘囡囡’的时候。
有些难以启齿,当然也不愿意轻易承认,甚至一想起来都觉得尴尬无比让人羞红脸的事情,是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小孩子认错容易,因为年纪允许他们不停地犯错,大人也会帮助他们改正错误,可对于成年人来说认错这件事情委实难堪,像是变相地承认自己幼稚愚蠢一般,认错总像是弱者无力的自救,可实际上从来没人在意那个人是否真的意识到了错误,是否真的心态平和,他们想看的仅仅是认错那一瞬间,高贵的头颅低下的那一刻,仿佛尊严落了一地,相对应的,观看者的身份由此提升。
都是虚荣心作祟。
“在想伯父和伯母吗?”
严冬沉思绪被打乱,那双带着愁绪甚至苦涩的眼眸还未来得及转换别的情绪便抬起来望着他。
男人那双黑色的眼眸中映出了自己的脸,有些消瘦,有些单薄。
严冬沉低低地嗯了一声,仿佛再多说一句话就会有了哭腔。
晋复升不再看她,继续跟着小家伙推着老人家的步伐走,嘴上说:“他们最近过的还不错,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偶尔有些烦恼的事情也是正常的。”
严冬沉知道晋复升喜欢管闲事,尤其是自己家的闲事他就更喜欢管了,懒得追其根本,随口问道:“你跟他们还在联系?”
父亲和母亲都已经各自成立了新的家庭,甚至都有了孩子,一切都已成了定局还有什么好联系的呢。
“有联系,但是也不多,知道你不喜欢。”
严冬沉睨了他一眼,嘲了一句:“是不喜欢,但你不还是联系了?”
严冬沉其实还想说的更露骨一点,如果不是他私下跟自己的父母联系又怎么会闹出后面一桩桩一件件的麻烦事,难道他就没存了一点炒作的心?
说到底不过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鸟尚且可为食亡,更何况人类这种心思复杂擅于诡辩的生物。
只不过时过境迁,当年仇恨是因为两个人还是爱人,枕边尚有温存,如今两人已经分道扬镳,那些个爱啊恨呀的,有时候也会显得并不是那么至关重要。
“当时没想那么多,知道伯父伯母离异的事情还是在你家帮你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翻出了离婚证,后来的那次约见也是伯母安排的,她嘱咐我让我别告诉你,怕你知道了心里难受。”
“那记者又怎么……”
“严冬沉,你既然不信我又何苦问。”
严冬沉住了口,有些后悔刚刚多说出来的那么一句话,干脆闷头往前走,走的时候余光没有看见之前身旁的人跟来,一时鬼迷心窍地回了头,听见晋复升说:“我从来没想过利用这件事情炒作。”
严冬沉站在那里看着他,很快就转过身去,没有任何回应。
检测孩子DNA的事情他无从狡辩,他同许媛芽之间的感情也无法交代,就连他为什么会选择在自己最痛苦的时候公开恋爱消息他都解释不清。
离婚不仅仅是因为信任的壁垒被打破,还有无从言说的心累。
走在前面的小晋然应了老人家的请求,开始唱起了学校教的儿歌,一边唱还一边拍手,快乐的像只嗡嗡飞的小蜜蜂,老人家大概许多年都没有过像今日这样的幸福时刻,‘儿子’‘儿媳妇’‘孙子’都陪伴在左右,恰逢秋意正浓,秋风扫过枝上干枯的落叶,伴着沙沙声吹起脚下的一片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