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远处,是城市影影绰绰的天际线,那是我们来时的方向,可这会儿遥远得很。
尚宛打开车门,又回头看我,“冷吗?有个毯子要不要?”
我打开门,感受了一下,摇摇头,又看看她身上的薄风衣,“你呢?”
她走出车子,“真舒服!”
她看着夜色中的景,我看着她的背影。
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看过她的那么多面,温柔的,体面的,聪慧的,干练的,脆弱的……可最让我心疼的还是这样的她,就像那天在露台上,细雨中我看着她的背影,孤独,我看到了深深的孤独。
那种莫名而来的上前抱住她的想法再次袭来,想得我的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
她忽然转回身,“我是不是挺自我的,也不问问你就把你拉来了。”
“你知道我愿意啊,你拉我干啥我都愿意。”
世界好像安静了,那一湖热闹的倒影都安静了,她站在那里,我也站在那里,我们看着对方,好像看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嗯……我想起我还要拉你干件事。”她开口说道。
“你说吧,要是拉我这会儿下水游泳我可能要谢绝,太冷了,别的应该都行。”
她愣了愣,摇摇头,“你有有效的申根签证吗?”
“啊?”我想了想,“没有,早过期了。”
她似乎想了想,“我想带你去丹麦出差,这件事如果不出差错,你的贡献挺大的,”又想了想,像是自言自语,“最晚提前十五天办都行,明天一早我就让景怡着手办签证,她有些关系,或许可以加急。”
“……尚宛,我有那么好吗?你让我参加这个项目不说,还让我跟phil去和白鲸接洽,现在又让我一起出差丹麦。”
“我有我的想法,如果单纯学点技术的话,确实没必要,但我希望你能了解一些建筑行业各部门、各项业务之间的操作协调关系,你步入社会这么多年再回头去申请学校,一定要将劣势转化为优势,优势就是实际工作的经验,对行业现实的了解,这些是年轻学生所欠缺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把话说得那么理性,我的心却在经历一场无可救药的感动,若不是那点点自持,我可能要在她面前扎扎实实地痛哭一场了,夜色都盖不住。
我后来才想清楚,那感动来自于什么,尚宛不跟我谈条件,甚至不动声色,她拉我,就不声不响伸了手来拉,她不问我能给她带去什么,甚至不斟酌我能不能对得起她所给与的帮助,会不会将它浪费掉。
而她对我压根没有任何义务和责任,退一万步说,哪怕她喜欢我,也实在做得够大方,够君子。我接受过的所有帮助、垂怜都是有条件的。当年我妈要继续给我付学费,条件是我支持她改嫁;我爸的那些猢狲们要帮我家,是想要“如流”这个品牌授权和那本菜谱;而我那五年的女友,每年都问我赚足钱没有,能不能回美国读书了,直到她发现,三年过去了,我还没赚到钱,还在开餐馆……
其实我不爱比较前女友和后面的人,那比较的念头只在那晚一闪而过,我不比较,因为我深知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我说的是客观上的差异,出身、经济状况等等,这些都会影响一个人的经历和教育状况,从而影响性格和行事方式,也许,尚宛的衣食无忧、地位——那些所有与生俱来的拥有,都让她成为了一个大方而君子的人,可不管是什么原因,那是她,结果是她,现在这个她。她让我感动极了。
“尚宛啊,”我到底叹了口气,“我开了七年餐馆,你是在我身上看到什么潜能了?要这样提携我?”
她柔柔一笑,眼中的光芒在暗夜里也美而醒目,能让那一湖的星星点点都逊色。
“认真问?”
“嗯。”
“你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比别人略胜一筹。”
“哈??”
“从局的经营理念到布置,再到你呈出来的菜品,你可以抵挡住做大挣快钱的诱惑,第一次去你那儿吃饭时聊到的那些观念,都让我觉得你头脑十分清醒。你在设计上的灵气,不论是八年前获奖的设计图纸还是今天你在那么短时间里想出的方案,我和裴司翰这样获得了各种学位、指着这行吃饭的人都没想到。再有就是你的人品,你所有不经意的君子行为,你知道吗,这世上大多人善于做不损人利己,损人利己,甚至损人不利己的事,你却会做利人损己的事,这是很隐晦的东西,你看那些利己的人,都谈不上多坏,但有时你一眼看出来了,就注定了你不会多喜欢ta。”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停下了,头一歪,看着我笑。
而我的脸已经红到了颈项,别说这么长篇大论的夸赞了,这可是来自尚宛的夸赞,我简直要主观上把它当成表白了。
“哎呀,”我脚下拨弄着石子,“小姐谬赞了。”
她轻笑出声,“走吧,明早还有很多事要办。”
“嗯。”
我俩往车上走,我开心得像只刚分了根大萝卜的兔子。
我开心尚宛终是个不落俗套的女人,她的这番话虽在夸我,但却让我也对她刮目相看,那些我埋藏很深的东西,她终究寥寥几眼就看到,哪怕我这么嘴欠又爱自损,她的判断都不受影响,虽然我没她说得那么好,但我开始相信,她在尚古坐上这位置,更多的是靠她自己的慧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