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有夜行的飞机亮着红色的灯光从黑天鹅绒样的天空上掠过,极安静地。在这样的夜色里,没有人知道旁的人要去想那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与旁人毫不相干,即使此刻身旁是此生最亲密的人,也不例外。
他们在一起的话题始终不多,从以前起就是这样,聊起来,也大多数都是工作上的事。他们似乎不需要言语就能交流,仅凭本能,如动物一样嗅到彼此的气息,然后互相了解,互相需要,目光或者肉体黏着在一起的时候会发出电闪雷鸣般的轰响。
半晌,酒已经喝得差不多,地上歪七扭八地散落着空荡荡的酒罐,苦涩的气息仿佛飘在视线里,眼前的景物便有些模糊了。
苏梦枕眯了眯眼。
&ldo;愁飞,你还没放下……&rdo;
他的口吻象是轻柔聚合的云,听在耳中,飘渺得不真实。
白愁飞失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笑声张扬,&ldo;哈,换了是你,你放得下幺,苏梦枕!&rdo;
话里听得出他毫不掩饰的恨意,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舌尖辗转在最后三个字上,吞到肚子里,衍生出不可名状的感觉。酸的,甜的,苦的,疼的痛的麻木的,什么都有。
他知道自己忘不掉,一直都知道。
对于苏梦枕,白愁飞总有种奇怪的莫名其妙的感情,被他牢牢蛊惑着视线,不断接近触碰,却拼命地想要逃离。因为他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掌握着自己全部的脆弱和不堪。他的伤口,腐烂的肉,未愈合的血痂,他不愿意回忆的过往,都只有他一个人了解。
白愁飞把外套裹在身上,酒气升腾,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视线里一片混乱,仿佛失了明,苏梦枕温热的手指已经碰到脸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被山风吹了太久的皮肤泛着凉意,他静静地别过头去,闭上眼睛,挣扎着站起来。
苏梦枕收回手指,发现在夜色中辨别不清白愁飞的轮廓。
身后的树林传来突兀的噼啪一声,也许是松鼠压断了树枝,或者年轻的植物正在拔节。自然界里时时刻刻充满各种各样的突变和异动,人们没兴趣知道,从不去理会,即使张大了眼睛,又能看见什么?
有太多的事情发生在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比如,当年的爱和曾经的恨。
视线里的身影歪歪斜斜的远去,苏梦枕甚至有种感觉,如果就这样让他离开,日后他一定会后悔!于是他跟着起身,走过去。他们两人的确都喝多了,白愁飞大概更严重一些。苏梦枕看着前方人蹒跚的脚步,最终还是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
路的两侧,成片的草木大大咧咧地盘踞着,丛丛簇簇参差不齐,植物潮湿的清香和腐败气息溶解在空气里,纠缠出一股奇怪的味道,令人作呕。
两人沿着杂草坡路一直往下走。上来的时候并不觉得山有多高,坡度也并不陡,待到下山的时候却有些惊险,尤其是对两个被酒精侵蚀过了的人来说。两人并肩走在并不宽地小路上,不知磕磕绊绊了多少回,身后的山顶树林已经看不到痕迹,透过交错纵横的枝桠,往上看,是愈来愈高、愈来愈远的天空,视线不自觉地滑向山顶,来路已模糊得只余下了潦草的轮廓和粗糙的色块,天和山之间夹着一线灰色。
回过头来,面前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脚下的泥土里探着岩石,岩石上攀满杂草,很陌生,却是确实的依靠。
他们便在这样的灰色和黑暗中缓慢地行着,以一种温和的姿态,对待夜晚面目生冷的树林。极少交谈,脚步的方向却很一致,即使,即使是下了山后,也依旧这样相扶着走在路上。
两个喝醉的人,开车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他们还想多活两年。而苏梦枕打电话叫司机来的建议又被白愁飞拒绝,是以,他们能够选择的只有徒步走回去。
并不是很远的路,但走起来的话,几个小时是要的,然而当时的他们全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默契地,安静地,相伴走在夜色空无一人连一盏灯都没有的公路上。四周蛰伏着似乎随时会跳出来咬人的生猛黑暗,他们在深深浅浅的黑色的窥探中并肩走在一起,像小孩子一样,跟着冥冥中的花儿一起去寻找暗夜中陌生的天堂门,互相慰藉,互相取暖,互相习惯。
然后慢慢远去,从容燃烧。
终于看到计程车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他们也几乎走到了市里,衣衫凌乱肮脏,神情到不狼狈。
这一路走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言不及义的愚蠢问题,也没觉得路太长时间太慢,但是此刻一停下来,却是一股疲惫席卷上心头。白愁飞仰靠在后座上,按了两下有些僵硬的双腿,耳朵里听见苏梦枕给司机报了一串尘封在记忆中的地址。
那不是白愁飞的别墅,也不是苏梦枕的住处,甚至不是j影或者有桥,那只是一个远离市中心的住宅区而已。
白愁飞站在三十层楼高的公寓前,抬起了头。
天亮了。
渡过最深沉的黎明前的黑暗,天际被一束白光点燃,先是墨蓝,然后暗紫,缓缓渐染出一个明亮的轮廓。白愁飞跟随苏梦枕走进熟悉的通道,意识在警告自己不应该到这里,可前方却似乎有东西带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夺取了他全部的注意。
二十一楼,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