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釉之前一直病怏怏地耷拉着眼,虚弱无力地缩在冬衣里。但是自陶泥开始转动后,她便像服了灵丹妙药般。虽然说不上容光焕发,但也是神情严肃,眉宇间都透出认真郑重。陶泥随着转盘不快不慢地转动,苏釉双手沾了清水轻轻在中间一掐,就拢出陶壶的大概轮廓。轻巧地掏出内空后,她慢慢挪手向上,用手指捏出壶口的边缘……
好快!蔡小纹紧盯苏釉,不由地惊叹:师姐已经熟练到这个地步了?!
她看得出苏釉所做的是简单的高足陶壶,不需要太多的技巧。但是苏釉手法熟练,下手又很准确,很少返工,看起来十分流畅快速。蔡小纹不得不佩服:苏柚子能排第一也是名副其实。塑形竟能如此快速。而且效果很好……再看她制陶时的表情,真是专注认真。这种全神贯注的态度,也是她的秘诀之一吗?
这时,苏釉盯着塑形一半的陶坯,突然微微一笑,拿起竹刀修边。蔡小纹又心有感触:她是真喜欢陶器啊……都能看着陶泥笑起来……这份发自内心的热爱也是秘诀之一吗?
就当蔡小纹暗自整理看到的“秘诀”时。苏釉才不知道有只蚊子在全方位地观察她。她正沉浸在自己不可言说的情怀中不能自拔。这种朴实简单的陶壶,苏釉做过太多,已经不用思考双手就能自动塑形。所以她此时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浮想联翩上。她的心里,正下着大雪……
雪夜,风不大,刚刚把雪花吹斜。我和蔡小纹不知刚做过了什么,反正是一起踏雪回家。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积满白雪的街道,和模糊的月光。她走在前面,留下一串脚印。我跟着她走在后面,在她的脚印旁留下另一串脚印。她穿的有点单薄,两只手互相塞进袖筒里,一边走一边抬肩缩脖。走着走着,突然回头看我,脸上又是那种逞强的笑容。
“师姐,你冷吗?”
我点点头,快走几步,缩短和她的距离。她自己冻得脸蛋通红,还要担心我冷不冷。她把一直塞在袖筒里的右手抽出来,握紧了我的左手。
“好点吗?”
我点头。她的手很热,真的不那么冷了。
她带着一种办法奏效了的得意神情,拽起我的手,连同她的手一起塞进怀前的前襟里。
“这样,应该不会冷了。师姐……”
“叫我苏釉。”
她又一脸疑惑:“可是,你是我的师姐啊。”
“你就那么在意师姐妹的名号?那你做我的干女儿吧。”
……
噗……因为蔡小纹听到这句话后的表情已经超出了苏釉的想象能力。她只好从臆想中跳出,随手拿起竹刀给陶壶修边,忍不住微微一笑:谁要真收了小蚊子做干女儿,一定很幸福吧……
就如此,苏釉的全神贯注,那抹笑容,都和陶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却让蔡小纹和她自己的自我理解紧密结合。若是蔡小纹知道自己感叹佩服的是这种心思,估计想和苏釉拼了再自尽的心情都有了……好在,她只会继续误会。
蔡小纹看着苏釉做好一个陶坯,放进方形木盒里,然后取了另一块黄泥,重复刚才的动作。趴在树上久了,蔡小纹有点乏,便伸了伸腿,想调整一下姿势。还没伸直,就被树枝挂住了脚踝,她低头看去,正好被头旁的树叶挠住了鼻子。
“啊……啊切!”糟糕!
虽然她及时地捂住了嘴巴,可是那个“切”还是不可阻拦地漏出了一点……她慌忙趴下身子,抱紧树干,把头藏在树叶后面抬都不敢抬。在心砰砰跳中过了好一会,她听见苏釉没有发出异常的声音,才略微抬头,向树下看去。这一看,她的心险些跳出嗓子眼。
人呢?!
她也不顾动静大不大,猛然坐起身,扭着腰四周乱看,连苏釉的影子都没见着。蔡小纹呆坐在树干上,有些慌了:师姐发现我了吗……还是去上茅房了?要是发现我了咋办?我这是不是也算擅入民宅啊!按大宋律例……忘了……但好歹也是个罪啊!咋办,咋办……要不要趁她还没回来赶紧逃……蔡小纹突然害怕起自己这种行为的恶劣后果。就在她犹豫是现在逃还是等会逃时。苏釉藏在工房的转角处,把她摇头晃脑的摸样看了个真切。
“好啊!蔡小蚊子,不学好啊,居然敢溜进来偷艺!咳咳……作为师姐,怎能不教训你一下!”就像蔡小纹所说,都是手艺人,谁还不知道谁啊。
当蔡小纹刚想跳树逃跑时。苏釉回来了,手里抓了一个小罐子,坐回了转盘前。蔡小纹见她神色平静,都没抬头看一下,心里猛然一松:难道她没发现我?刚刚那个喷嚏,声音应该不是很大……
苏釉又取过一块黄泥,伸手从罐子里掏出什么,往泥上抹,口里振振有词:“加上这个,可就好多了。找到这个真不容易,可不能让别人看见了,尤其是那个小蚊子!”
秘方来了!蔡小纹大喜过望,又把刚刚的害怕丢到天边去了。她抱着树干爬了两步,尽力探头:趴了这么久总算没有白费。坏柚子果然是有秘方的!而且还是尤其不能让我知道的秘方!
她心急如火,想赶快看清楚苏釉向泥上涂了什么。可是无论她怎么探头伸脑,都正好被苏釉的背挡住。正当她想再冒险往前爬一点时,只听苏釉说道:“还剩这么多……就算倒了也不能让小蚊子看见。”说完她走到蔡小纹藏身的那棵树下,把罐中之物向上一洒。蔡小纹正探着头呢,迎面接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