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不打一处来,故意勾过姜初照的脖颈,照着他的脸颊亲了一亲,然后在满殿倒吸凉气的声音里,凑到那泛红的耳朵旁,对呆成木头桩子的姜初照小声说:“求你了行吗,明天就是我的生辰了……你想叫我以后每一次过生辰时,都想到姜域死在前一夜吗?”
姜初照打了个清晰的寒颤,终于妥协了。
我看到他把手腕搭在了食案上,勾起食指,指尖照着桌面缓缓敲击了五下。
正对着姜域的槐树蓬勃如盖的树冠里,树叶似是遇到了风,传出轻微的响动,一片影子乘风而去,几片槐树叶悠悠转转地落到地上。
姜域神色如常,只是抬起头来看向姜初照的时候,眼底也浮出一些似光又似水的东西,慢慢的,眼眶也变得跟姜初照一样红。
我再一次握住姜初照的手。
忽然明白,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下定决心真的要杀死姜域。若他一心想要姜域性命的话,那就不会跟树冠里的影子商量好放弃刺杀的“暗语”。
只是我却忽略了一件事。这样的热闹的夜宴里,如此茂盛的林园中,能藏住这个影子,便也能藏住另一个。
当冷箭自姜域背后没入他右肩的时候,我懵了三秒,就这样看着猩红的血水从他如霜的白袍上晕散开来,整个人再也无法控制,发出失控的尖叫声。
宴席乱做一团,酒杯倾覆,碟盘落地,宫女太监、嫔妃太妃都惊恐万分,慌乱大叫,比我方才还要失控。
似乎又有箭矢落下来,姜初照扬起宽大的袖袍把我裹怀里,照着地面滚了两遭,藏在了矮丛之中。
都到这种时候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阿厌,别怕,衣服脏了我可以让人给你做新的。”
我身子抖得厉害,落泪也跟着掉下来:“姜域他……”
他箍住我的脑袋,开口时像是也在哭:“是肩伤,他死不了。”
姜初照没有骗我,姜域确实没死,只是箭矢穿过了整个右肩,他往后的年内,再也无法拉动强弓劲弩了。
一夜无眠直到八月十六日,我的生辰。
姜初照从王府回来,到丹栖宫看我。宫里的丫头都被他赶出去,整个大殿,只剩我同他两个人。
“邱蝉有没有难过?”我坐在榻边,开口问他。
他单膝跪在我身前的软垫上,同我视线相齐,还抬手替我把散落的鬓发拢至耳后:“嗯,但她说已经知足了,因为皇叔还活着。昨夜离开的时候你就坐在这儿,是坐了一夜吗?冷不冷,饿不饿?”
我缓缓摇头,脖颈因为长时间僵硬,此时竟传出骨骼转动的声响。
他抬手抚上我的后颈,拿捏了力道给我揉着,“阿厌,生辰安康,岁岁无忧。”顿了顿,问我,“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枯等一夜,本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他,可看着那双因为一夜未歇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听到他问我生辰想要什么的问题,忽觉得即便是问清楚了,也没什么意义——该难过的还是会难过,该揪心的还是会揪心。
我很想逃开这让我喘息不过来的一切,于是认真回答他:“我想回乔家……回乔家看看。”
在皇宫里是无法安康,也无法不忧的。我宁愿回去给祖宗磕一辈子的头,也不想再当这个皇后了。
有推门声响起。
我从桌案上抬起头来,看着漆黑一片的书房,和提着琉璃灯走进来的红袍少年郎,着实迷茫了好一阵子,然后倒吸凉气,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一刻,”姜初照放下灯盏,捏了火折子把书房中的灯一一点亮,“听林果儿说,下午娴妃和容妃来找过太后?”
我直起身来,捏了捏有些酸疼的脖颈,怅然点头:“是呢。”
他掩灭火折子,坐在侧边的椅子上,好像很关心这件事:“找太后做什么?”
“找我……”我努力思索着,忽然想到对娴妃的建议,于是赶紧抬头道,“陛下可吃过了?不如早点回成安殿呢,别让美人久等了。”
姜初照拧眉:“哪个美人?”
“娴妃啊,”我重整心态,抖擞精神,以指点江山的姿态指点他道,“今夜你行动之前,一定要摸一下她的肚皮,娴妃的肚皮啊,真的又嫩又软,别提多美妙了!”
他神色僵了片刻,像是被气到了,于是嗤笑一声:“太后是如何知道娴妃的肚皮又嫩又软的?”
我转头望向书架,大概因为做贼心虚,所以就扯着此地无银的大谎:“并不一定要上手摸才晓得,有些人的肚皮,单是看看,就知道手感会很好呢。”
“太后这双眼可真厉害呀,”他故意揶揄我,“太后居然没摸过吗?真是白瞎了娴妃这么好的肚皮了,不如太后吃点东西,然后随朕去成安殿,一起摸摸娴妃的肚皮,就当是饭后消食。”
这段话真叫人匪夷所思。
“饭后消食?”我恨不得踹他一脚,“娴妃无时无刻不聚焦后妃职责,一心一意想为陛下传宗接代,三番四次奔波于成安殿和罗绮宫,可谓是后宫劳模,陛下是不想还是不行?左右你是要孕育皇子的,为什么不成全她也成全你自己?”
姜初照瘫在椅子上,宛如一汪死水,一滩烂泥,还望着房梁发出瘆人的冷笑:“朕为什么要成全她?她处心积虑想睡朕,朕还得开开心心地遂她的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