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助手用冰冷的声音尽职尽责地朗读:“我没事,老毛病犯了。”
“所以我说不用担心,过几天它自然就好了。”打完一大堆字,雁行活动着酸痛的手指。
“我不明白。”何已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顺便在裤子上揩掉渗出来的血,把手机推回雁行的手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雁行整个人一震,然后低下头开始闷不做声地打字。
“那是第一次,也是时间最长的一次,大概过了将近一年,我才可以说回母语。”
阴湿的焦味从水泥墙根底下渗出来,漂浮在湿哒哒的闷热空气中,在视觉和听觉同时被剥夺的黑暗中,何已知情不自禁地想念着像初雪一样纯净的流苏树的芳香。
一滴眼泪还挂在他的眼睫毛上,要落不落的样子,何已知用指尖把它拨掉,小心地没有碰到雁行的眼睛,他满意地说:“这样就不挡视线了,你可以一边打字一边放,我会听。”
“鉴于我的发声器官是正常的,心理医生认为失声的原因是我的潜意识在抗拒‘说话’这件事,所以他建议我尝试用其他语言发声,因为人的大脑对母语以外的语言没有那么高的敏[gǎn]度,用这种方法来自我欺骗,可以间接达到脱敏的效果,让它慢慢接受‘说话’这件事……”
雁行连动都没动,直接播放提前打好的下一句。
“老毛病?老毛病是什么意思?”
雁行摇了摇头,想往后退,却被何已知搂住不肯放,在他惊讶的注视中,青年干脆换了姿势,直接往地上一坐,一只手还环着他的背,大有听不到解释就不放手的架势。
片刻之后,机械女声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话。
“第二次是……车祸之后。因为有上一次的经验,只持续了几个月。医生说就像脱臼会形成惯性一样,大脑也会有类似的反射,它可能把失声当作了一种应激反应,觉得是对我的一种保护。”
周围突然变得很黑,大概是厚重的乌云正在从月亮跟前路过。
“我刚退役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比较颓废……中途发生了一些混乱的事情,然后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失声了……”
雁行呆住了,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耍无赖。
“那之后假如受到惊吓或者情绪有大的波动,我就会暂时陷入这种‘失语’状态……一开始要经过训练才能发出声音然后慢慢地试着用外语讲话,再一点点地过渡到母语……后来次数多了就熟练了。”
“对不起。”青年在月光透过乌云重新照进房间时突兀地说。
何已知隐约觉得自己可能又做错了什么……
何已知安静地听着,他不希望自己任何的动作打断雁行。
“就是以前也发生过,不用担心的意思。”
何已知一下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他给capta的口令用的全部是英语,以及为什么郑韩尼找来的资料里他在蓟大读的是和舞蹈体育都没有任何关系的冷门翻译专业……
雁行抬起头,不解地凝视着他,手指不停地握拳又打开。
“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该把其他事情积累的情绪发泄在你身上。”何已知顿了顿,“但是我不后悔回来找你,也不后悔听你说这些事情。”
当他说这些话时,整个人散发着无所畏惧的坦然和真诚。
尽管这种坦诚在大多数时候会被看作唐突或者不合时宜,但何已知毕竟是何已知,是依靠直觉和感性生存的动物。
沉默像灰尘一样漂浮在寂静的空气中,就在他以为不会有回答时,何已知听到雁行说:“aweek(一周)。”
放松完的手指像啄木鸟一样“哒哒哒”地啄着屏幕。
“合同上写了,你可以随时解约,但是要提前一个星期提出。只是时间太短,拿不到一个月的钱,我会按天数把工资结给你。”
“所以从今天算起,往后一周,还是和正常一样,可以吗?”雁行问。
“好。”何已知点头。房间里又暗了下来,看来今晚的乌云并不孤独。
“别告诉侯灵秀我刚刚崩溃。”
“好。”
“别告诉任何人。”
“好。”????雁行用英文小声说:“我应该准备一个保密协议……”
“好。”
灵巧的手指顿了一下,雁行皱起眉头:“明天吃司马从容炖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