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柔柔的好嗓音,藏也藏不住的亲热,可惜此生再也没有做婆媳的机会了。阮氏心里一酸,几乎泪下。
直至进入谢家厅堂之中她也没有看谢璟一眼,始终静默地陪在兄长身后,有如一道伶仃的月影。
牢狱之冤终究是一根横在卫国公心间的一根刺,君臣见面不过寒暄,而陛下深夜携公主来访,他也知是为的什么,在又一次拒绝了天子挽留在朝中为官的请求后,非常识趣地自己问了出来:
“陛下说为一桩家事而来,老臣斗胆想问,是何事。”
此时谢璟方替桓羡倒了杯茶。他原本从不饮外人之饮食,然这一次,是自己“错怪”谢氏在先,倒也非常给面子地伸手去接:
“倒也不为别的,小妹不懂事,之前住在公府之中,对二位多有叨扰。与兰卿成婚,又任性不想嫁了,故而这次,就让她自己来说吧。”
“砰”的一声清脆,是谢璟手中案盘茶盏掉落在地,瓷器碎裂,茶水溅了二人满身。
“臣死罪!”他很快回过神,叩首请罪,额头触到那碎裂的瓷片上,渗出细小的血珠来,竟也毫无知觉。
阮夫人心疼儿子,想去取药畏于帝王却不敢。桓羡心间有愠怒飞速掠过,面上却也温和,唤伺候在堂的内侍:“去寻些伤药。”
堂中近似凝结的气氛这才重新流动起来,看伤的看伤,拿药的拿药,包扎的包扎。直至一直沉默坐在兄长身侧的乐安公主突然开口:
“兰卿哥哥。”
她如寻常人一般唤他的表字,温温柔柔的,直视他微怔抬起的眼睛,“这些天,我认真想过了。也许我们还是不合适。”
“我不想欺骗你,也不想欺骗自己的本心。既然婚事没有结成,便到此为止吧。你还是栀栀心中和蔼可亲的兄长……”
她说着早已在心间事先演练过无数次的话语,眼中甚至带着笑,一颗心却疼得麻木。
尽管早料到会有绝婚的一日,然谢璟也想不到,此话竟是从她口中亲自道出,心间怔忪的同时,又如钝刀在割,骨肉撕裂的疼痛。
他按着帕子,捂住额上血流不止的伤口,下意识看了一眼她身旁悠闲抚着茶盏的帝王,再看看眼神哀婉的她,四目相对,忽然间,似明白了一切。
于是勉力微笑:“这桩婚事原就是臣高攀了公主,臣自觉配不上公主,这些日子以来,也为此事不安。公主若想退婚,臣并无怨言。也愿和公主做回兄妹,重修棠棣之好。”
“只是,这是公主昔日所赠的假面,既已绝婚,臣再留着这个也不合适。就还给公主吧。”
他从怀中取出那张一直珍藏在怀、还带着淡淡体温的假面,递给她的时候,有血迹不慎沾在了假面上,却也谁都没有察觉。
当日彼此交换假面作为信物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薛稚双目一黯,然对上那双始终如春光和煦的眼,又觉一切都在不言中,强忍心酸地接过了。
……
事情既毕,断没有久留的道理。待二人把退婚的事说清后,桓羡耐着性子慰问了几句卫国公致仕之后将有何打算,便携妹妹打道回府了。
月已偏西,月色昏黄,夜风吹得马车外道路两旁的树叶呼啦啦地响,几只乌鸦扑闪着翅膀自车顶飞掠而过,倒也有几分《子夜吴歌》里“金风扇素节,玉露凝成霜”的凄清。
辇车不摇不晃地行走在砌得平整的朱雀大道上,车内,桓羡扭头看在神色隐在晦暗中的妹妹。
她一直很沉默,好似从今日他带她出来时便是如死的静默了。桓羡也心知是为的什么,但今时今日,却意外地生出慈悲与怜悯,将她自身边抱来膝上:“哭吧。”
“哥哥允你哭。”
他神色温柔,以手撑住她后腰,另一只微凉的手则抚上她眉峰,画眉般勾勒月光照射入窗投在她眉间的影子,心间却颇为惬意。
没有回应,他又问:“和你的谢郎退了婚,不伤心?”
薛稚手里还捏着那张还回来的假面,木然摇头。
她其实已经认真想过了,一日不绝婚,一日让他觉得自己还念着谢郎,他们便一日是他用来折辱她胁迫她的棋子。
故而,退了婚,于双方都才有好处。至少,让他以为自己对谢郎断了念头,他用来要挟她的筹码才会少一些。
片刻的静默后,她轻轻启唇:“我想求哥哥,一件事。”
“说。”
兄长的话音听来很愉悦,并无半分不悦。她鼓足勇气道:
“我已是残花败柳,不期再嫁,想求哥哥,能让我侍奉在哥哥左右。不知哥哥,肯不肯要栀栀?”
她说得平静至极,面容模糊在在空明月色中,无法辨清情绪。然听在桓羡耳中,即使知她不是真心,也颇为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