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木高中毕业不到三年,毫不费力就想起来了:“您排斥我是因为距离太近?我必须站在引力和斥力相等的位置不动,一旦我往前走,我们之间就会表现为斥力?”
盛逢时点头夸奖:“你的记性非常好。”
袁木生气道:“可我们不是分子啊,这个比喻非常不恰当,您企图用这样的借口来搪塞我实在是太过分了。”
盛逢时:“……?”
袁木神情严肃:“您非要隐藏躲避我无能为力,但您要正视我的诉求,尊重我的感情。盛老师,我对您很失望。”
盛逢时依然:“……”
袁木说得很起劲:“您难道想说您这么做是出于自我保护机制吗?您现在双手抱胸是因为我让您感到危险吗?我对您究竟有什么威胁?您根本不给我线索我要怎么找答案?”
盛逢时放开手臂:“我……”
“我不会伤害您。我以为我们有这个默契,没想到您竟然不相信我,我真的很受伤。”袁木瞪大眼睛盯着盛逢时。
盛逢时:“……”
她没有说话,因为她在深刻地反思:她是怎么把自己推到这么一个境地的?非常失策,非常有损四十岁的颜面。
袁木瞪着盛逢时。
盛逢时动了动嘴唇:“我……”
“您的眼神不对,您又在找托词对吗?”袁木犀利指出。
盛逢时首次见到袁木如此有攻击性的一面,总体来说惊大于喜。她放弃了防御,温声问道:“袁木,你认真想一想,你对我的态度,是争取个朋友的态度吗?”
“可我们现在连朋友都不是。”袁木说,“我没有几个朋友,也没有去争取过朋友,我以为人与人的关系是应当顺应自然的,两个人相处不错,自然地就是朋友了,不需要谁特意声明,将来疏远了,也是自然地。我想靠近您,可我们现在连朋友都不是,您不肯。”
袁木的回答看似牛头不对马面,盛逢时却听出她的真意,试探地问:“你的意思是,等我们做了朋友,你可能还想继续靠近?”
“当然。”袁木说,“‘朋友’只是远近的标记,有的人只能走到这么近,有的人能走得更近。”
“你想离我多近?”
“我不知道。”
“袁木,我拒绝你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你不知道。不知道,很危险。无知者不畏,我知道,我畏,你明白了吗?”盛逢时眼神平静如水,一字一句掰开揉碎,对满目坦诚的袁木说,“有时候伤害的人并非出自本意,但是伤害切实地发生了,到那个时候我不能怪你,我只能怪自己,是我现在没能全力阻挡你。也许以后你不会伤害到我,可是我挡住了你,你就一定伤害不到我。我四十岁了,要为以后的几十年负责。”
话音落地,屋子里长久地沉默。
袁木垂头沉思,盛逢时望着袁木的发顶,微微出神,盛逢时想道:袁木说的很对,错过了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下一次,她余下的年岁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安全也安静,没什么不好。
袁木抬起头来:“盛老师,对不起。”
这话可以解读成袁木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但是看袁木的表情又不太像那么回事,盛逢时不自觉坐直身子,认真等着袁木说下去。
袁木:“我的态度太恶劣了,请您原谅。”
盛逢时又等了半分钟:“然后呢?”
“然后?”袁木愣了下,说,“您给了我线索,我会去挖掘的。”
“我没有说服你。”
“没有。”
盛逢时其实不意外,如果袁木这么轻易放弃,那就不是袁木了。“随你。”反正她说什么也不会起作用。至于她内心有没有期待……那不重要。
袁木从这场谈话中得到了她想要的,过程有点紧张激烈,正好让她最近积压的小情绪发泄出来,当即身心舒畅,可以轻轻松松继续走在靠近盛逢时的路上。
她们又开始了默契的沉默,一人工作,一人看书,互不打扰,隐约朦胧是互相慰藉。
下午二班开班会,袁木坚持要跟,盛逢时只得答应,两人坐在第一排,以同样的角度仰头,都听得用心仔细。盛逢时上讲台之前袁木悄悄塞给她一张小纸条,盛逢时不动声色,借讲桌的遮挡展开纸条,见上面写的是袁木的两则建议,不由哭笑不得。她做学生工作五年,往前还有多年与学生相处的经验,凡是与学生有关的问题袁木哪比得上她专业?这两则建议盛逢时根本用不上。但当她结束讲话时不经意瞥到袁木认真的模样,心神一荡,竟简略地加了一句。
盛逢时懒得再去分析自己的行为,无非是因为喜欢而心软,次次如此,早不新鲜了。面对袁木以为帮上了忙的想尽力压住却仍露出端倪的骄傲表现,盛逢时亦能视若无睹,只是心里难免冒出想法:在她面前,袁木越发像个二十岁的女孩子了。
回到家,盛逢时有条不紊地完成一个个步骤――如同一条流水线,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已经安排合理,只需要雷打不动地重复,有规有矩,不烦不乱。盛逢时每天跑步一小时,不为身材体重,只为维持身体素质而已,磨刀不误砍柴工,体力好才能高效工作。盛逢时见过别人一辈子分秒必争地工作,到老退休必须请人照顾,这样的晚年盛逢时觉得很可怕,如果有一天她丧失了自主生活能力,她宁愿结束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