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爷、林三爷都是什么年纪定下的亲事?你儿子多大了?”马尚德道,“兖哥儿这么多年没带人出去交际过,也没见谁瞧不起他过。面子要靠他自己挣,其他的都是虚的。”
蒋夫人虽心有不甘,但马尚德毕竟是一家之主,虽然平时不常管事,可是他开了口的事,家里其他人可不能反驳。加上她自己琢磨着,要是娶个大家闺秀回来,她也难免拿人家和林馥环比较,反倒落个不痛快,倒不如一开始就换个标准。
马兖早过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他的条件摆在这儿,闻得说他终于放弃了林馥环,许多媒婆上门来说亲。尤其是蒋夫人也一改往日的挑剔,说女孩儿家家境她也不看,就只看女孩儿自己的品性,一时也有许多人家图治国公府的富贵,动了心思。马兖虽推说一
切由父母做主,但媒人上门来,少不得要去应酬接待,本来就忙得头昏脑涨的,这下更是不知东南西北了。偏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可以娶妻了,如今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同僚们少不得要拿他打趣,又有与林徹交好的,连着他们一起玩笑:“怎么这林二还没走,你就不想他当你小舅子了?”
林徹人前还同他们开玩笑,人后倒是一本正经地恭喜他想开了,倒不是说馥环,而是恭喜他放下了昌平公主:“要成婚还是趁早一些,听说宫里有一位太妃凤体抱恙,若是有什么不好,又要守国孝的。”
这事儿马兖也听过,而且听说病的并不是什么太妃,而是皇太后娘娘。宫里已经连着好几次大宴是皇后娘娘主持的,没见太后出场了。只是太后虽然地位尊崇,但毕竟不是太上皇,她若病了,有什么好隐瞒的呢,要说是太妃?马兖也是满腹疑虑,只是不敢揣度皇家的心思,因此把嘴闭得牢牢的。
黛玉如今是数着日子过,只觉得事情太多,时间太少,就怕进宫前还有什么事儿没完成,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因此知道了马家在择媳,她也松了一口气,对林徹道:“二哥好速度。”
林徹原本就和马兖交好,也知马兖有苦衷,如今见他听了自己的劝,也放心下来,道:“本该我自己察觉的,却一直没觉得不对,还得妹妹提醒我,是我的疏忽。”
黛玉笑道:“二哥那么忙,不像我成日里在家里坐着,喜欢东想西想的。”所谓的旁观者清罢了,马兖既是林徹的至交好友,林徹心里恐怕之前还存着让姐姐嫁给他也不错的念头,所以才带着点乐见其成的私心,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一被点醒,就立刻知道了不对,赶紧把事情解决了,也算是雷厉风行了。
内务府已经把大婚的朝服送过来了。林家人曾以为黛玉能在家里过完这个年,但显然钦天监看的日子是在年前,繁琐的礼服一层一层地穿上身后,黛玉才发觉,先前宋氏对她会冷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这些衣服层层叠叠地覆在她的身上,甚至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凤冠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沉重,但她依旧站得笔直,比礼仪嬷嬷要求得还要昂首挺胸。
宋氏亲自唱着十梳歌给她梳了头,眼睛里还是忍不住地酸涩。她当年也是这么送走馥环的,现在又要送走另一个侄女儿了。她养了这个小姑娘几年,亲眼看着这个敏感又爱哭的小女孩儿一点点地长成现在这个令人骄傲的模样。也不是没想过她做王妃会是什么样子,但现在亲眼见了,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从此君臣有别,他们再见到这个侄女儿,也只能叫她一声“娘娘”了。
她们明明这几天唠唠叨叨地叮嘱了黛玉许多话,把所有的事情都翻来覆去地交代了几遍,可是临到了这时候,又仿佛还有千言万语没有说,怕她到时候会手忙脚乱的。紫鹃和雪雁也已经换了宫里的打扮,一举一动已经完全像宫里的女官了。宋氏想起她们刚来时因为不熟悉林家的规矩而冒冒失失、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由地笑了起来。以后,这三个女孩儿就要在宫里相依为命了。
门外礼官大声报了时辰,林滹领着儿子们跪听天使传制,黛玉又受册、宝,而后升舆入宫。
东宫比她想象得还要大,大礼的流程嬷嬷们耳提面命了多日,她早已倒背如流,然而一步步地走下来,从清早忙到了天黑。还是被冷汗打湿了脊背。二哥娶二嫂的那天,她还看到融山的小丫头偷偷给她塞了些点心让她吃着垫肚子,可是宫里的规矩却容不得这点小机灵了。但是黛玉紧张地攥着手心,一时竟忘了饿。
外头乐声沸天,屋里却静悄悄的,明明站了一地的宫女、嬷嬷,却连一声咳嗽也不曾听闻。每个人都屏息凝神,虽不时有人走动,可还是静得呼吸声大点都格外瞩目。黛玉虽已经和宫里派来的嬷嬷们住过一阵,可到了现在才切身体会到了宫里的规矩有多大。她仿佛又回到了初进荣国府的那一日,看什么都紧张,步步小心,生怕自己哪里出了差错。
也不知等了多久,屋外传来了拖长了音调的“太子殿下到——”,然后紫宸宫的大门终于敞开来,刘遇带着冬日的寒气和沸腾的热闹来到了她的身边。
盖头被掀起的时候,黛玉也不禁叹了叹,她一向知道刘遇生得好,然而此刻灯火辉煌下再一看时,丰神潇洒,器宇轩昂,端的是眉若远山,目似点漆,还是有种见了仙人似的恍惚。刘遇想来在外间宴席上饮过不少酒,脸上已经有了些许酒气,然而端起合卺酒的手还是稳得不见一丝醉意,他引着黛玉一起完成了合卺的仪式,然后干咳了一声,略有些尴尬地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
宫女们应了声“喏”,便低着头依次退下,
无一人敢如林徹成婚那天那般玩笑讨赏。黛玉便更加紧张,坐在床上,左右手的手指互相捏着,几乎要捏得发白。
刘遇轻声道:“一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吧,我叫人准备了杏仁酪,吃一些再睡,不然明早起来胃疼。”说罢便来牵她去桌前。
他的手暖和得不像话,手心里却也有些汗意,黛玉一下子红了脸,半是紧张半是害怕,只觉得手脚都僵硬了。麻木地吃了几口杏仁茶,才觉得整个胃都已经紧张得绞在了一起。
“往后,咱们就在一起了。”刘遇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忽然放下了所有规矩似的瘫着,对她展颜笑道,“我从很久前就在想这一天,真到了今天,却除了累和紧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外头别人问我在想什么,我还想说,想着能不能不喝酒了,吃点什么好。”
他这个姿态,倒又回到黛玉在林家见到的那个清贵皇子的样子了。
“明日一早要先去给皇祖母请安,再去拜见父皇与母后。”刘遇想了想,还是提醒道,“皇祖母最近生了病,可能有些认不得人,要是她明天说了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也不要害怕。”
黛玉愣了一下,也不敢问太后究竟是什么病,只好应了一声:“是。”
“从前在舅舅家,你可以没有这般拘谨。”刘遇苦笑了一声,“是,以前是在你自己家,现在是在宫里了。”他站起来,伸出手去,“别怕,你好好的,没人会无缘无故地给你下绊子的。要是有人看你不顺眼,你也别怕,你是我明媒正娶抬进宫里来的,就是为了我自己的面子,我也不能任由你被欺了去。”
幸好他没说那些海誓山盟的话,不然黛玉还真要被他绕进去。她进宫前,也是难得的,大哥二哥分别来与她谈心,说得竟是同一个意思——她可以相信她的丈夫,刘遇会保护她,她可以像敬慕兄长一样依靠她的丈夫,但最好不要以为丈夫是她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