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徹走之前问:“大哥,你还记得郭奇箐吗?”
郭奇箐是四十年前出了名的大才子,娶了上皇青梅竹马的嘉陵君。当时上皇还只是太子,嘉陵君的母亲宜清长公主地位十分超然,又疼爱独生女儿,没理会上皇的请求,把嘉陵君许配给了当时名动四方的翩翩墨客郭奇箐。可惜郭奇箐一路仕途不顺,被贬往惠州时,“不慎”落水而亡。嘉陵君痛不欲生,不久就病逝了。如今宜清大长公主依旧在荣养,驸马家也人丁兴旺,可郭家却早没落了。
林徹的意思很明确,以他们家和永宁王的关系,多半不用担心刘遇对林家下手,可是黛玉未来的夫家,就不一定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即使刘遇和上皇性子不同,可是谁说得准呢?难道上皇年轻的时候就是现在这样?
永宁王不是这样的人,林征想这么说。可若是刘遇真的有那么心胸宽广,那他作为表兄,就更要内疚了。
他也是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和刘遇谈这事。
刘遇大笑:“难道二表哥没和大表兄说过这事?”他反问,“我自幼到如今,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会主动放手的?还是表兄以为我就只是说着玩玩,转头就忘?”黛玉当初对他说,她志在山水。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山川江河无不是天子疆土。她便是嫁入寻常人家,又有什么机会能去游山玩水?而他开拓守护的每一寸河山,都能刻上他妻子的名字。
深宫险恶,她不愿来,可他已身在此,且天生就不是什么洒脱、愿意放手的人。
春雷乃名士之琴,他当日以此琴相赠,便是引此姝为知己伙伴。她这般推拒,倒更像是一回事了——若她是那等趋炎附势、攀龙附凤的女子,也弹不出春雷的清越辽阔之音。
她喜山水,我能给她,我还能给她更深更远的……江山。
林征被他说得一愣,也知他决定的事无人能改,只得在心里叹息道:“自妹妹来我家,我也没见她几面,她亲近我信任我,我却没有替她反抗的胆量,今后又有何颜面听她唤这声大哥
?”
但刘遇一旦开始大刀阔斧地动作起来,林家兄弟们就来不及腹诰他的不讲道理了。他思路清晰,目的明确,上皇躺着,不必与他报备,就更放开了手脚。他自己做事利落,也不许人拖泥带水,更是放话出来,要是觉得自己老了,跟着他熬不动了,直接告老还乡,把位子让给干得动的。他从前生怕皇上要疑心他结党营私,从不理人事调配,如今却是日常做了决定,再去请示。皇上也毫不介怀,特准永宁王四品以下官员调动可先斩后奏。他要查什么人,哪怕再位高权重,拿出证据来,也是说撤就撤,不讲情面。
“改革本来就是要踩着血骨改的,若今日改革的不是永宁王,那站在风口浪尖的就是尔等。前朝改革,惩贪反恶,谁不是扛着棺材上任的?”皇帝对内阁重臣说道,“如今他替你们挡刀子,竟说朕对永宁王疼爱过分,若朕不在京里,永宁王是要监国的!”
蔡客行忙俯身谢罪。
“不过,父皇如今身体每况愈下,最是惦记着孙儿们的前途,是该给他们都定下来了。也好给宫里添点喜气。”皇帝摆明了要册封自己儿子,倒是也给他的兄弟们下了旨,可以上书为自己的儿子请封爵位了。该封世子的就封,其他侄儿们,也看情形赏一赏。
礼部原就在暗地里准备着上皇的丧事事宜,忽地得了信,要立太子,都有些惊疑——虽然永宁王地位超然,大家背地里都猜太子就是他了,可谁也没想到皇上竟然等不到上皇去世就要定下来。
“永宁王如今在忙的都是什么事?盐务、田税,哪一项不是国之根本?四品以下官吏调动可先斩后奏,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明确吗?偏还有不信邪的,去上书他权力过大,皇上能不心疼?”沈劼教训他儿子,“永宁王肯定会再三推辞的,但走完这个流程后,该立太子还是要立的,后面那么多王爷等着跟在后面请封世子呢,真有人上书,这些王爷们都饶不过他。”
沈跃扬叹息道:“父亲日后不就是太子少傅了?儿子怕过刚易折,永宁王什么都好,就是做事不爱留退路,这短短一个月,得罪了不少人。日后若是……”
沈劼道:“倘若瞻前顾后,也成不了大事。若无他这样破釜沉舟的气势,怎么打开盐政的缺口?你看着吧,到他收网的时候,你就知道,现在这一切都值得。”
海晏河清,朗朗乾坤,谁不想要?即便他已经这个年纪了,看到朝纲重振,旧疴渐除,也难得地心潮澎湃,斗志昂扬,恨不得多活几十年,再大干一场。
大事频生,本该是一年最热闹的过年,和上皇的身体、册立太子这样的大事比起来,也不值一提了。黛玉帮着宋氏把年礼单子拟好,着人送出去。
宋氏又查了一回:“给你外祖母家就这么定了?”
黛玉知道她的意思,今年是头一年她从这边给荣国府家送年礼,规矩就此定下,往后就可以按着今年的“旧例”办了。这单子看着也足够客气了,比照着宋氏给宋子宜的年礼定的,可是和往年林海送的比,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往年我母亲还在的时候,也就差不多这么多年礼。”黛玉摸了摸林华送来的、林海给岳家的礼单,笑着说,“后来怕是因为我过去了,父亲觉得麻烦了外祖母家,过意不去,才加了那么多吧。”
她如今自己理家,漱楠苑的吃穿用度、大小开销自然心里有数。林海本就清高,把女儿托付给岳母是无奈之举,自然要有所表示,把她的开销也算了进去。可惜外祖母家里有些嚼舌头根的不知道,说她“一针一线,一纸一笔,俱是
走的家里的公账”,她听了只觉得难过,寄人篱下,不敢吱声,如今想来,倒是恨自己当时没敢教训教训那些人,替自己父亲和家族的名声出口气。现在她住在叔叔婶婶家,宋子宜和她外祖母同辈,也是为官多年,名声显赫,若是给外祖母的年礼还按着林海当年的给,压了宋子宜一头,传出去难免宋家有意见。何况,自武曲鼎事之后,她越发觉得外祖母家的事一团糟,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外祖母毕竟年事已高,且不愿家里闹大矛盾,有些事懒得管,有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久而久之,必有内乱。她也去过藕舫园,看到渔娘辛苦,农庄的农夫想必比她们更甚,才供上些许银钱上来,她吃的用的、收的送的,无不是那些人的血汗,便不愿胡乱大方,给那些明明对她不满的人好处。
宋氏也不再劝,着人送出去了。
王熙凤收到礼单,笑着问周瑞家的:“林家的人还没走?”
周瑞家的回道:“是,来了两个婆子,还在等着回话呢。”
“老祖宗好久没见着林妹妹了,想得紧,特意嘱咐过我,林家的人来了,留她们喝杯茶。我去看看老太太在忙什么,要是她想见见那两个婆子,就领她们讨赏去。”
周瑞家的忙道:“那我再留她们一阵,等二奶奶的吩咐。”